傅珍立在公孫空執身側,看士兵用浸透朱砂的繩索圈起耳牆廢墟。宋氏符篆在霧中泛着微光,繩索八方系着的銅鈴被陰風吹得尖嘯,聲音像極了靈界密林中的夜枭啼血。
公孫空執望着眼前場景,左手下意識撫過右眼刀疤 —— 十七年前福來村的記憶如潮水翻湧:腐爛的肉身纏着青藤,空洞的眼窩裡爬出甲蟲,那些被草葉貫穿的「活死人」剪斷藤蔓便化作膿水。仿佛枝葉已是他們呼吸的器官,融為一體,同生共死。
發現時,有些竟仍存活着,瘦得一身皮包骨,布滿黑斑,細微的呼吸聲,一雙雙空洞駭人的眼神,在場的人一輩子也忘不了。
最後都如此處理,算是為他們解脫。
而百人之村,無一人生還。
如果說草葉是靈族通往福來村的載體,那麼死去的肉身要麼自然腐爛,要麼便如那些「存活的人」一樣血肉相融,在漫長的時間裡漸漸成為人形的植株。
但絕不會還有呼吸與黑斑存在!那證明他們是真的活人,身體存活、靈魂也存活!惡毒殘忍至極!
雖然滿手藍銀色粘稠液體是真,但他始終不信隻是靈族動的手。
而至今,福來村早已結案,便是靈族入侵,就連宋戶也如是說。
公孫空執握緊了劍柄,滿目怒氣與蕭然。這耳牆的百年,背後又包含了什麼呢……
想百年前,那時正在吞并苗疆,國人對苗疆人的巫蠱之術向來忌憚與厭惡,況且他們最兇悍的蠱師雉夫人在大分裂中身亡,即使再骁勇善戰的商—他們的國君,面對人口較少的國民也是無力回天。
可是上參國仍攻占不下,直到十年後商禅位于語氏,不久西去。這時的苗疆可謂赤手可奪,隻是雖然雉夫人不在了,但她正系一支仍有血脈存在,不過上參國符咒修煉也是昌盛,兩者對抗,便成了今天的局面:苗疆作為上參國的附屬統領地,分讓邊界小塊領土自治,稱苗國。
而這耳牆便是那時的曆史見證。
但見白骨封牆,莫非是當時居此的苗疆村民嗎?可如何說明此牆一立,百裡太平的效果呢?
公孫空執瞥向傅珍,問道:「紀王妃,您看該如何處理?」
傅珍攏緊鴉青色雲錦長襖,珍珠滾邊在霧中泛着冷光:「前将軍可知,苗疆巫術中有種『鎮靈牆』?需以活人之骨為引,方能困住邪祟。」她話音未落,公孫空執已按上劍柄,鐵環撞擊聲驚飛兩隻寒鴉。
「紀王妃想親自查看?」他粗粝的嗓音帶着遲疑,「此處陰氣太重,恐......」
「正是陰氣重,才更要細看。」傅珍打斷他的勸阻,翡翠镯子輕磕在劍柄上發出清響,「前将軍若擔心沖撞,便替我掌燈。」
傅珍走在公孫空執一旁,寬大的袖中細細摸索着手指,敏銳的眼光掃視着屍骨落點,繞着耳牆廢墟一圈又一圈,觀望着四周,記下了任何一個位标。
忽然她停下腳步,沉默了一會兒,仿佛将那些信息全部整理在腦海中,問道:「前将軍,那異動之物……可是隻黑貓?」
這問題讓公孫空執愣在原地,心中頓生敬意,不愧是天下推演行運第一才女,他隻是叙述發生的由來,可從未提及是個什麼東西。
「霧氣何時散的?」
「就在那東西逃脫之後。」公孫空執的獨眼映着殘垣斷壁,「當時還以為是符篆起效......」
「怪了……」
一聽傅珍如此說法,公孫空執不免緊張好奇起來,問道:「紀王妃何出此言?」
「瘴氣遇霧則凝,若不是有東西驅散霧氣,在場衆人此刻早該七竅流血!」傅珍嚴肅回道。
公孫空執望着她突然蒼白的臉色,後頸寒毛直豎。當年福來村慘案,正是瘴氣混雜霧霭,無聲無息奪走百人性命。可今日……
傅珍思緒一團亂麻,每每遇難題時,她總是要揉一下眉心,猶豫了一會兒,才道:「草地枯萎、棚帳腐蝕,卻無人傷亡。莫非有結界?」
陰風卷着碎霧掠過耳牆,傅珍按住被吹亂的鬓發,向公孫空執颔首作别。
忽的想起推演星象時算出的黑貓 —— 那物象像團解不開的墨,糊在她心間。
前将軍營帳的銅鈴在風中輕晃,眉峰微蹙,眼底凝着她自己都未察覺的憂色。
「世子與殿下呢?」她問向守帳士兵,聲音裡帶着連她自己都未察覺的急切。
「回紀王妃,去『泣百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