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揚州的城郊,一路行至金陵内城,沿途的景象,也讓唐雪對這座天子腳下的雄城有了更直觀的感受。
金陵,不愧為大虞國都,其繁華景象遠非揚州可比。寬闊的青石主道上,車水馬龍,人潮如織。街道兩旁,商鋪林立,鱗次栉比,錦緞綢羅、珍玩玉器、香料茶葉,各色貨物琳琅滿目,令人目不暇接。酒樓茶肆的招牌高高懸挂,飄出陣陣誘人的香氣。行人中,既有绫羅綢緞、仆從環繞的達官顯貴,亦有行色匆匆、為生計奔波的販夫走卒。空氣中彌漫着食物的香氣、仕女身上名貴脂粉的甜膩以及淡淡的塵土氣息,共同交織出一幅盛世浮華的畫卷。
然而,這流光溢彩的畫卷之上,唐雪那雙慣于洞察秋毫的眼眸,卻總能捕捉到一些細微的、不經意間露出的褶皺與污漬,如同美玉上的瑕疵,提醒着她這并非完美無瑕的人間仙境。
她們行過一座巍峨府邸,朱漆大門上銅釘閃爍,門前兩尊石獅怒目圓睜,威嚴赫赫,昭示着宅邸主人的不凡。然而,就在那高大門檻的冰冷陰影下,幾縷破敗的衣角瑟縮着,夾雜着若有若無的、被刻意壓低的啜泣與哀告。一隻枯槁的手,緊緊攥着一角染血的麻布,無力地伸向緊閉的門扉。須臾,側門“吱呀”一聲裂開一道縫,幾名身着統一短打的家丁魚貫而出,他們步伐沉重,面無表情,如同驅趕不慎闖入庭院的野犬般,幾下推搡便将那些礙眼的“污點”清掃幹淨。四周的行人依舊行色匆匆,目光隻是在那些散落在地的破舊行囊上短暫停留,便又漠然移開,仿佛早已習慣了這繁華樂章中不時插入的刺耳雜音。
在一處不起眼的巷弄深處,光線幽暗。唐雪眼角的餘光瞥見幾個身影在牆角的陰影裡晃動。一個身形猥瑣的漢子,正對着一個身着體面綢衫、卻頻頻回顧左右的管事低聲說着什麼,臉上堆着谄媚而貪婪的笑容。那管事似乎極不耐煩,最終從袖中摸出一個鼓囊囊的繡花荷包,飛快地塞入對方手中,便頭也不回地匆匆離去,仿佛身後有什麼不潔之物在追趕。那漢子掂了掂荷包的分量,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旋即又警惕地四下張望,很快便消失在更深的巷弄之中。
金陵城,就像一幅用金線織就的華美錦緞,近看之下,卻發現那金線之下,交織着無數粗糙的麻線,甚至還有一些早已腐朽、散發着黴味的暗線。唐雪默然前行,鬥笠的陰影遮住了她眸中的情緒。她曾以為自己是穿行于黑暗中的利刃,如今卻發現,自己也不過是這巨大錦緞上,一根被他人牽引的、身不由己的絲線。
碧靈似乎也察覺到了唐雪的沉默,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輕聲道:“唐姐姐,你看這金陵城,是不是比你想象的,更有趣一些?”她的語氣中帶着一絲難以捉摸的意味。
唐雪沒有回答,隻是将鬥笠壓得更低了些,掩去了眸中的寒意與複雜。
兩人最終在城南一處相對僻靜的客棧落了腳。碧靈似乎對金陵城頗為熟悉,輕車熟路地要了一間上房,又“體貼”地吩咐小二送來了熱水和一些女子換洗的衣物。
房間内,唐雪默然坐在桌邊,鬥笠放在一旁,露出一張清冷絕塵卻帶着幾分蒼白疲憊的臉龐。丹田處那隻名為“纏魂蠱”的蠱蟲,如同跗骨之蛆,時刻提醒着她此刻的屈辱與無力。她閉目調息,試圖緩解那股若有若無的刺痛感,卻收效甚微。
碧靈則像一隻好奇的貓兒,在房間内踱來踱去,時不時打量着唐雪,嘴角噙着一抹戲谑的笑意。她将小二送來的那幾件衣物在手中抖開,一件件地在唐雪面前比劃着。
“唐姐姐,你看這件水藍色的襦裙如何?襯你膚白,定然好看。”碧靈拿起一件顔色素雅的裙子,笑吟吟地說道。
唐雪睜開眼,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沒有說話。她身上的鴉青色勁裝,在之前的奔波和打鬥中早已沾染了不少塵土和血迹(即使是敵人的),确實需要換洗。
“哎呀,唐姐姐莫不是害羞了?”碧靈見她不語,笑得更加開心,“還是說,姐姐習慣了穿那些打打殺殺的勁裝,穿不慣女兒家的裙衫?”
唐雪冷哼一聲:“我的事,不勞你費心。”
“那可不行。”碧靈将手中的襦裙往床上一扔,又拿起一件鵝黃色的衫子,“姐姐現在可是我的‘貴客’,我自然要好好‘照顧’。你身上這件,又髒又破,還帶着血腥味,聞着都讓人不舒服。快換下來吧,我幫你洗洗。”
說着,碧靈竟真的作勢要上前去解唐雪的衣帶。
“你敢!”唐雪猛地站起身,眼中寒光一閃,本能地想出手,卻又在下一刻感受到了丹田處傳來的劇烈刺痛,讓她悶哼一聲,臉色又白了幾分。
“咯咯咯……”碧靈發出銀鈴般的笑聲,眼中閃爍着得意的光芒,“唐姐姐,我都說過了,在我面前,你可硬氣不起來哦。纏魂蠱的滋味,姐姐難道還想再多嘗嘗?”
唐雪咬緊下唇,指尖幾乎要掐進掌心。這種被人完全掌控,連身體都無法自主的感覺,對她而言,比任何酷刑都更加難以忍受。
碧靈欣賞着唐雪臉上那副隐忍屈辱卻又不得不強作鎮定的表情,心中湧起一股莫名的快意。她緩步走到唐雪面前,伸出纖纖玉指,輕輕挑起唐雪的下颌,迫使她與自己對視。
“乖乖聽話,嗯?”碧靈的聲音如同情人間的低語,卻帶着不容抗拒的壓迫感,“還是說,姐姐喜歡我親自動手幫你換?”
她的指尖冰涼,帶着一絲若有若無的異香,拂過唐雪的肌膚,激起一陣細密的戰栗。
唐雪的呼吸微微有些急促,她能從碧靈那雙琥珀色的眸子中,看到清晰的戲弄和一絲……難以言喻的占有欲。她知道,如果自己再反抗,這個妖女絕對做得出更出格的事情。
最終,唐雪緊繃的身體還是在丹田處那持續不斷的隐痛和碧靈那近乎挑釁的目光下,緩緩地放松了一絲。她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再睜開時,眼中已是一片死寂的平靜,隻是那微微顫抖的睫毛,洩露了她内心的不甘。
“我自己來。”她從牙縫裡擠出這幾個字,聲音沙啞。
“這才乖嘛。”碧靈滿意地笑了,松開了挑着她下颌的手,退後一步,指了指床上那件水藍色的襦裙,“就穿這件吧,看着清爽。”
唐雪沒有再看她,也沒有去拿那件襦裙,而是從自己的包裹中,取出了一套幹淨的、同樣是深色的勁裝。那是她備用的衣物,雖然簡單,卻也幹淨利落。
碧靈看着她的動作,挑了挑眉,倒也沒有再強求。她似乎也知道,适可而止的道理。逼得太緊,這隻驕傲的小貓,說不定真的會不顧一切地反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