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醒木重重砸在梨木桌案上,驚散了茶客們的思緒。說書先生呷了口茶,潤了潤略顯沙啞的嗓子,拱手道:“各位看官,今日的故事暫且到此,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人群中響起一陣意猶未盡的歎息和零星的賞錢落入銅盤的清脆聲響。茶客們三三兩兩地起身,或高談闊論着方才聽到的奇聞異事,或匆匆趕赴下一處營生。
然而,角落裡那張被柱子陰影半掩的桌子旁,碧靈卻絲毫沒有起身的意思。她指尖輕點着桌面,那雙總是流轉着狡黠光芒的琥珀色眼眸,此刻卻微微眯起,如同等待獵物出現的狐狸,目光不着痕迹地掃過茶館的入口。唐雪帶着鬥笠,安靜地坐在她身旁,周身散發着生人勿近的寒氣,對周圍的喧嚣置若罔聞,實則心中早已将碧靈的祖宗十八代“問候”了千百遍。
她當然知道,碧靈煞費苦心地将她從那間破舊的客棧“請”到這家金陵城最大的萬福樓茶館,絕不僅僅是為了消遣聽書這麼簡單。這個妖女。
果不其然,就在茶館内的人流逐漸稀疏,夥計們開始收拾桌椅之際,門口處光線一暗,兩道身影邁入了萬福樓的門檻。他們身着統一的玄黑色勁裝,腰束玉帶,胸前繡着一隻目光銳利的金色蒼鷹——這正是紫宸司低階校尉的官服标識。
随着這幾人的到來,原本還有些嘈雜的茶館内,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寒流席卷,瞬間安靜了許多。那些原本還在談笑風生的茶客,一見他們的服飾,臉色皆是一變,如同老鼠見了貓一般,紛紛低頭,迅速結了茶錢,恨不得立刻從後門溜走。剩下的一些膽子稍大或自認有些身份的客人,也都立刻噤聲,埋頭喝茶,不敢再發出半點多餘的聲響。整個茶館的氣氛,頓時變得有些凝固和壓抑。
那兩名紫宸司校尉,稍年長一些、面容略顯倨傲的,正是周通。他顯然對這種萬民屏息的效果十分滿意,嘴角勾起一抹幾不可察的得意,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對身旁那位看起來更年輕、眉宇間帶着幾分初來乍到拘謹的同僚低聲道:“看到了嗎,林默?在金陵城,咱們紫宸司的這身皮,可比你在江州府那清水衙門的官印好用多了。在這裡,咱們代表的,是聖上的威儀,是天子腳下的法度!這些升鬥小民,見了咱們,躲都來不及,生怕沾上一點麻煩。”
被稱作林默的年輕校尉,約莫二十出頭,眉清目秀,隻是眼神中帶着一絲尚未被官場濁氣完全侵蝕的清澈和對新環境的好奇。他初調入紫宸司不久,對京城的種種規矩和紫宸司的赫赫威名還在逐漸适應之中。聽了周通帶着幾分炫耀的話,他隻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目光卻習慣性地在茶館内不經意地掃視着,試圖記住每一個細節,這是他多年在地方州府辦案養成的習慣。
突然,林默的目光在掃過角落那張桌子時,微微一頓,随即眼中閃過一絲難以置信的驚訝,緊接着化為幾分壓抑不住的欣喜。他幾乎是下意識地拉了拉周通的衣袖,語氣中帶着幾分急切:“周大哥,你看那邊……那不是……?”
周通順着他的目光望去,也看到了那帶着寬大鬥笠、身形窈窕的女子,以及她身旁那位雖然衣着素雅、卻依舊難掩其妖娆風情的苗疆女子,眉頭不自覺地蹙了一下。這種打扮的江湖女子,在京城雖然不算罕見,但總讓他覺得有些麻煩。
不等周通細問,林默已經按捺不住心中的那份“巧遇”的驚喜,快步走了過去,聲音中帶着恰到好處的熱情與熟稔:“碧靈姑娘!真是巧啊!沒想到能在這裡又碰見您!”
角落裡,正百無聊賴地撥弄着茶杯的碧靈,聽到這聲呼喚,像是受了驚吓的小鹿般猛地擡起頭,臉上先是露出一抹恰到好處的茫然,随即在看清來人後,那雙美麗的琥珀色眸子瞬間睜大,仿佛盛滿了不可思議的驚喜:“哎呀!這不是……這不是林小哥嗎?!”她的聲音拔高了幾分,帶着幾分誇張的雀躍,“真沒想到能在這偌金陵城碰見你呀!”
碧靈這番滴水不漏的表演,讓一旁的唐雪在鬥笠下差點沒忍住翻個白眼。這妖女自然是在撒謊!來這萬福樓之前,碧靈就曾“不經意”地向客棧小二打聽過紫宸司衙門的位置,以及附近有什麼熱鬧的去處。這萬福樓茶館,距離紫宸司衙門不過兩條街的腳程,而且據小二說,許多紫宸司的新人,在參加完接風宴之後,都會被同僚帶着來這裡喝杯茶,聽聽曲兒,算是熟悉一下京城的生活。碧靈選擇這裡,分明就是有的放矢,守株待兔!
林默顯然沒有察覺到碧靈話語中的“玄機”,隻當是故人異地重逢的驚喜,臉上泛起一絲真誠的笑容,連忙拱手道:“下官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碧靈姑娘風采依舊,比在江州府時更勝往昔了。不知姑娘何時到的金陵?來此可有要事?”
碧靈掩口輕笑,眼波流轉,帶着幾分惹人憐愛的嬌憨:“林小哥說笑了,我不過是随表妹出來散散心罷了。倒是林小哥,看這身官服,是高升到京城紫宸司了?真是可喜可賀呀!”
唐雪心中暗道,這妖女轉移話題、攀附拉攏的本事,當真是一流。她低垂着眼簾,将自己隐藏在鬥笠的陰影之下,不發一言。
對于“紫宸司”這個名号,唐雪并不陌生。
即便是遠在巴蜀的唐門,對于京城中這個直屬天子、權柄赫赫的機構也有所耳聞。紫宸司,取名自皇宮正殿“紫宸殿”,其意不言而喻——代表着皇權的延伸,是皇帝的耳目與利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