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了近一周的太陽,忽然撥開陰雲閃出頭。
南北通透的房間采光很好,黴菌落在陽光裡無處可逃。
艾米跟邦尼确認過後,拍了兩段漏水處的視頻給房東,接着又撥了電話過去。
“我去年是新鋪了地闆,但開發商的問題可能性更大。其他棟也有過漏水問題。”原本很好說話的房東,面對金錢問題,也有了算計。
艾米回頭看了眼環胸坐在沙發上的邦尼,陽光傾灑過去,正好落在她艱難滾動的喉頭上。
聽筒裡的斤斤計較,讓艾米無故生出些許不耐煩的情緒,擺爛道:“那你們業主和物業直接聊吧。”
對于艾米的不按套路出牌,房東一時噎住,反正他也就是個工具人,頓了半分鐘生硬轉變态度,“哎——行吧,算我倒黴,漏水維修費我出,我等下聯系物業。”
然後笑了聲,心機地甩手安排:“樓下的業主,你跟她說一聲吧,我是大老粗,不擅長溝通,你們女孩子好交流。”
瞥見邦尼摘掉眼鏡,蜷縮側躺在沙發上,似乎很不舒服,艾米草草應聲,挂斷了電話。
她快步走過去,輕聲問:“感冒嗎?是不是很難受?”
“嗯,有點……”邦尼睜眼扶着扶手坐起身,說了半句,又壓抑着咳起來。
瞧見邦尼眼底布滿的紅血絲,艾米眉心不自覺蹙起,認真道:“你狀态看起來很差,要不我送你去醫院?”
“咳咳——”邦尼虛弱笑笑,“去過醫院了,肺部感染,開了藥吃,你剛才的電話……”
艾米硬着頭皮轉述:“他答應負責漏水的費用……”
“可以,我等下找物業,不耽誤你時間了。”
送客意味名顯,艾米識趣道:“行,那我先走了。”
邦尼隻是點了點頭,勉強起身朝門口處邁步。
艾米低頭跟在她身後,盯着她些微佝偻的背,莫名生出幾分弱柳扶風病西子之感。
雖然漏水整件事與她無關,她卻心生不忍。
看見玄關處嚴重的黴菌,才反應過邦尼的病。由心生出的擔心來不及推敲,說話也失了她平日的圓滑分寸。
“你肺部感染應該是這些黴引起的,你不能再住這了。”
邦尼側頭望來,眼睛努力盈起光,唇角的笑含着一分小惬意:“住酒店睡不着,我認床,也有開空氣淨化器。”
晶亮的小鹿眼泛着紅,好似受了欺負強壓淚意,濕漉漉又怯生生。
艾米晃神半秒,眼前幻視出一隻聰明伶俐又可愛的小柴犬受了委屈,腦海閃出幾個字——人壞狗好。
她鬼使神差道:“要不要跟我住?”
她的好姐姐可真是和這及時的回南天一樣善解人意,她很喜歡。
畢竟省了她後續準備的表演和算計。
邦尼咬住舌尖,強忍笑意,無辜不解看她,“嗯?”
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唐突但也不失為解決辦法。
洪湖谷鬧出的尴尬,她拍招商片的幾天沒少暗暗努力,好不容易關系改善好了點,擔心像之前一樣越描越黑。
艾米即刻轉變思路,溫婉笑道:“樓上格局和你這裡一樣,你應該能适應。”
聞言,水潤無辜的雙眼,一點點變得灼熱起來,寫滿崇拜和感激。
對視一眼,與人相處總是如魚得水的人變得捉襟見肘,再出狂言,“你也可以把床搬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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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屋裡突然多了個人的原因,還是搬了新房的原因,獨居十年的艾米,竟久違地感受到了絲家的人間煙火氣。
下午陰差陽錯的對話,最終是邦尼連人帶床搬上樓。
大物件都搬來了,生活用品自然也不含糊,因為主次卧是共用衛浴間,兩人的洗漱用品擺在一起。
并排的牙刷靜靜遙望,好似她們原本就屬于同個屋檐。
夜幕降臨,時光緩慢流淌,溫馨安然,但次卧時不時傳來的壓抑咳嗽,聽起來卻讓人心下不适。
‘這麼咳下去肯定不是辦法,不知道她有沒有吃藥。’
想到此,艾米擦幹手,走到次卧門前敲了敲門,“Bonnie,你有沒有想吃的東西?我去買點吃的。”
“不用了,謝謝。我等會泡泡面吃。”邦尼打開門,懶洋洋倚在門邊。
她一副不拿生病當回事的模樣,讓艾米想起妹妹小時候生病,不忌口腹之欲,把藥偷偷換成糖,病情遲遲不得好轉的事。
情感有一瞬交錯,她脫口而出:“不可以,泡面口味太重了。”
“不放調料包。”她眯眼笑,伶牙俐齒但乖覺。
神思被眼前人的模樣迷亂到,湧到嘴邊的又是說教,憶起今天的諸多反常,艾米緊急默念自己的自省箴言,“謹言慎行,莫問閑非。”
然後,略過泡面話題,“好,你休息吧。”
“emi姐好冷漠哦~我們即是近鄰,又是同事,都不多客套關心一句,我們以後還要營業的呢~”玩笑中透出楚楚可憐。
溫和的語氣,一針見血的評價,艾米内心沒半點抵觸,卻有着小雀躍。
因為終于有人窺探到了真實的她。
不知有多久,她聽到别人對她的評價都是,情商高、體貼、心細之類的。
然而,那隻不過是她的表象,是她學會的處世之道。
可以讓她遊走世間,進退自如的技巧罷了。
何止冷漠,她本質該連血都是冷的,她想要守護的人不在身邊,她根本不想同任何人虛與委蛇,但她沒有資格和資本真的那般。
她欠世俗情意,她要知恩圖報,她要活着——現實地生存下去。
除去在洪湖谷的初遇,此刻,她再一次仔細凝望邦尼。
她對着神似妹妹的臉,也是如此套路化和模闆化。
那,如果哪天再見到妹妹,她是不是也會如此的缺乏真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