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衡道長從棺材裡走出,他高挑赢弱,背部微微佝偻,身形和語氣都傳遞出怪病纏身的疲态:“奇鶴道長的遺體已經被火焚了。”
方裡蘿不可置信地張了張嘴,看來不管是流原兩派還是真兇,都鐵了心要把髒水潑到她身上,甚至不惜火焚遺體,讓她查無可查。
“誰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方裡蘿很快冷靜下來,伸出手,“骨灰呢?拿來看看。”
千衡道長對她的話很是意外,旋即低頭笑道:“這個要求過于冒犯,我不能答應你。”
這樣才對,若是千衡道長輕易就把骨灰拿給她看,她反倒要懷疑骨灰的真假。
方裡蘿猜想骨灰無外乎就在蘭台,今晚也不算毫無收獲。既然遺體已焚,她便不能在大雁山多留。
看着朔一師兄那副要把她生吞活剝的樣子,方裡蘿忍不住向後退去。她身後是亂石堆積,草木叢蕪的後山,非常适合藏身。
“啊——啊——”
嘶啞的叫聲由遠及近,方裡蘿腳步頓住,擡頭看見成群結隊的烏鴉在大雁山上空盤旋,像蜂巢的孔洞一樣密密麻麻。
一隻紫背灰肚的小烏鴉離開隊伍,繞到方裡蘿面前,歪着頭看來看去,似乎很好奇。
野生烏鴉不會輕易與人親近,這顯然是一隻被人馴化的靈獸。方裡蘿大驚,這是仙門之首東山宗的信鴉!
難道東山宗的人也來了?
就在這時,夜空中傳來疾風劃過的聲音,兩紫一白三位少年禦劍而來,領頭的少年身穿白色交領束腰長衣,寬大的袖子收在一對黑色皮革護腕裡。他的左手腕上不知戴了一件什麼東西,随着身形的走動忽閃着銀光,整個人飄逸脫俗,一身的矜貴相。
白衣少年的目光掃過方裡蘿,月下昏暗,讓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他拱手問好:“千衡道長,朔一道長。”
千衡微笑點頭,朔一卻發出幾聲得意的輕笑,眼神意味不明:“師妹,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方裡蘿莞爾一笑:“師兄,我沒打算死。”
話罷,方裡蘿揚起三霜劍,随着劍身的快速舞動,道道金光畢現。大雁山頂瞬間狂風大作,紛飛的落葉被靈力鍍上了一層柔和的金光,呈龍行狀盤旋在方裡蘿周身。
“我還有事,先走喽。”
大風夾雜着塵土碎葉,一有機會就往人眼裡鑽。衆人紛紛以袖遮面,再睜開眼時,看見的是方裡蘿腳踏秋葉,飄然奔向後山的身影。
“想跑?”朔一眼露兇光,正要去追,卻被白衣少年阻攔,“道長莫急,我們和信鴉去追,您留下照顧千衡道長。”
這場大風引起了千衡的咳疾,他彎腰掩嘴,止不住地咳嗽,像是要把肺都咳出來。
朔一眼疾手快,扶起站立不穩的千衡,無奈之下隻能同意。
白衣少年一行三人奔向後山。
橙黃秋葉在半空中鋪出一條金光大道。方裡蘿一路踏着金葉跑到山下,直到雙腳穩穩當當地落在厚實的土地上,她才彎下腰,捂着胸口劇烈地喘氣。
說來慚愧,她身為劍修卻怕高。若不是為了逃命,她的兩隻腳這輩子都不會離開地面。
密密麻麻的汗珠從額邊滑落,方裡蘿還沒有喘勻氣兒就腳步匆匆地往前趕。
該死!山外被加固了一層不知名的陣法,水雲掌根本無法破開。
禍不單行,身後不遠處傳來人聲:“人呢?那道金光就是在這裡消失的。”
方裡蘿一個閃身躲進了齊腰高的灌木叢後面,連呼吸都不敢大聲。
她聽見了一個清亮溫潤的少年嗓音:“風起,葉落,我們兵分三路,你們往東西兩個方向找。”
窸窸窣窣的踏葉聲過後,後山靜谧無聲。
那三人似乎都走了,方裡蘿長舒一口氣。既然水雲掌無法破陣,她隻好試試那道沖天金柱了。雖然金色光柱過于耀眼,動靜太大,但比她在這裡等死劃算。
“啊——啊——”
聽到熟悉的烏鴉叫聲,方裡蘿渾身一激靈,屁股剛離開地面又坐了回去,把自己想象成一隻小刺猬,盡可能地往山壁和灌木叢中間的縫隙裡縮。
烏鴉沙啞的叫聲越來越近,方裡蘿已經聽到了烏鴉撲扇着翅膀的聲音,沙沙的落葉聲有節奏地響起,像是有人走過來了。
方裡蘿的心已經懸到了嗓子眼兒,摸出藏在靴子裡的短刀。憑借以前逃命的經驗,她斷定來人隻有一個,并且是個男人。
“念念,不要叫。”那人柔聲道。
烏鴉的叫聲戛然而止,腳踩落葉的聲音卻近在咫尺,每一步都重重地踏在方裡蘿的心跳上。
一隻白靴從灌木叢的側面伸過來,接着是一把閃着銀光的長劍,劍尖像繡花針那樣尖銳,讓人心裡麻麻的。
方裡蘿瞪大了眼睛,有一瞬間她忘記了呼吸。
白靴的鞋尖正逐漸轉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