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園藝間,在園藝間……呃……”麗貝卡的聲音變得有些飄忽,好像并沒有過去很久,但她卻需要努力回憶,“……沒有發生什麼。它就是在我身邊,圍着我轉……”
“然後,我就好像……能夠共享它的感知。也不應該說是共享,但是……”她彎下腰,伏在控制台上,用手支着腦袋,她的另一隻手腕還被希達爾戈攥着,能感受到博士手心傳來的熱量。
“也許,就像是我接入了它們的蟲群思維一樣。但我的權限很低,在那隻灰色怪物之下。”
希達爾戈立刻警惕起來,将她的腕骨捏得有些痛,“那你的位置豈不是會被……”
麗貝卡搖了搖頭。“它似乎可以決定訊息是否被共享,如果它單獨感知到我。”她擡起頭,迎上博士的目光,“不過現在,我感覺不到它,或者它們的存在。我們暫時安全。”
“這些東西比我想得複雜。”希達爾戈松開了手,低聲喃喃。
“它為什麼不殺了你?據我研……據我觀察,它們是需要攝取食物的。”希達爾戈好像在問她,但又像在自言自語。
“我不知道。”麗貝卡笑了笑,“我有什麼特别的地方嗎。”
希達爾戈拍了拍她的肩膀,一種誠實的感歎。“你很堅強。”這是她所認為的她的特别之處,“比很多大人都要堅強。”
麗貝卡垂下眼睫,片刻,又掀起眼簾,迎上希達爾戈博士的目光。兩人這麼大眼瞪小眼的看了一會,相視而笑。
“……”
“好吧,或許,我,我……确實,承受了很多……”麗貝卡從喉嚨裡滾出一些有點走調的音節,快速眨着眼睛。她又勾起嘴唇,似乎在笑。而後便不再說話。
待死寂再次蔓延開,控制室内隻剩下服務器的輕微嗡鳴時,希達爾戈才緩緩地開口。
“我……我恐怕,園藝間不會是‘沒有發生什麼’。”
她看着麗貝卡慢慢眯起的眼睛,試探着說,“也許,是某種我們未知的信息素标記。或者,在你不知道的時候,進行了某種生物信号的同化。麗貝卡,一個鍊接的建立,需要一個發射端和一個接收端。”
“你不是它們的一員。你的身體,你的大腦,不應該能接收到它們的頻率……”
“不,的确沒有發生過什麼……”麗貝卡再次出口打斷,語氣笃定,“哪怕……哪怕真的産生了某種變化,那也是在非常隐蔽的情況下,我沒有察覺……”
她停頓了一下,然後發出一聲幹澀的“呵呵”聲,聽起來像是冷笑。“而且……現在來看,這種鍊接倒也不壞。我能夠感知它們的動向,先發制人。”她揚了揚手裡的VP78——那把高斯步槍還沒完全修整好。
希達爾戈看着她,欲言又止。
“其實我覺得,不該是我特别……而是,那隻鐵灰色的怪物,”麗貝卡的手垂到身側,喃喃自語,眼神飄向屏幕上跳動的綠色字符,“它很特别,它……”
“……但它看起來又沒有什麼特别的地方。”她皺着眉,似乎在思考什麼,但最終還是放棄了。
她在想,在想那空白的一周。但是她什麼都想不起來。它的确就是會圍繞在她身邊,用尾巴碰碰她,毀壞她培植的蔬菜,和她一起觀看那段屬于地球的投影。
還有什麼呢。沒有了吧。
“誰在指揮它們呢,”麗貝卡的目光重新落在希達爾戈的臉上,她算是殖民地的科學家裡資曆最深的那一批,兩頰的皮膚略有些松弛,唇周外圈的皺紋像微微泛起的幾道漣漪。“我是說,如果它們有集體意識,總要有一個……主腦?”她不知道該怎麼作出準确的定義,于是她想到了遊戲裡奪心魔。
“它們應該有一個女王。”希達爾戈回答,将話題拉回現實生物學範疇,“如你所見,攜帶胚胎的‘蜘蛛’從卵中誕生,那麼一定有個體來産卵。成體都沒有類似生殖器的結構,這意味着,一定有專職于此的、更高級的個體。如果參照地球上螞蟻或蜜蜂的群體結構,那應該就是一位女王。”
原來,如此。
她在巢穴裡時那遠遠的,幽微處的窸窣聲,那團被包裹着的黑暗。那裡可能有一位專職産卵的女王正矗立着,或酣眠着。
灰鐵侍奉着它的女王。主幹道坍塌很可能隻是處理塔地下熱力站結構坍塌的連鎖反應。它的女王出事了,或許被困在了坍塌造成的死角裡。而且沖擊力也有可能損壞核反應堆的安全殼,産生局部的放射性洩露,它和其它異形很難轉移出女王。
麗貝卡摁向眉心。“……呃,那,它們倒的确,像,奪心魔……”
希達爾戈望着她,等着她繼續說下去。隻是她看向麗貝卡的眼神已不再是完全的憐愛和疼惜,更加複雜。懷疑,驚懼。她在想她是否隻是壓力太大産生了幻覺,看着家人以及許多相熟的人在自己面前慘死很明顯已經極大地影響了她的心理健康。鐵灰色怪物,看起來像孩童夢呓時才會脫口而出的名詞,是在噩夢驚醒後撲在父母懷裡時胡亂嚷嚷時編出來的故事。那個有别于族群其它生物的家夥真的存在嗎。那個聽起來似乎具備某種智慧或者具備某種策略的生物。
希達爾戈沒來由的想到那個讓她不寒而栗的男人。她想到自己曾獲準查閱的隻言片語。僅僅隻是一瞥,那些古怪的圖片,那些構想,那個自大狂妄的男人,她感到輕微的眩暈。但是那些東西又對那些同樣不太正常的科學家們有緻命的吸引力。這不就是她來到這裡的原因嗎,還有伊蓮娜,死得極其痛苦的伊蓮娜,還有……她深吸口氣。但是她現在後悔了,她不幹了,她不要再為公司賣命了。
或許麗貝卡口中的鐵灰色生物是他留下的某種不好笑的玩笑。他會開玩笑嗎。她想。
“……在宿主體内誕生,還有,奪心魔沒有靈魂,”麗貝卡似乎真的在認真的比較兩者,她沒有注意到博士臉上表情的變化,“人們常說‘你能透過眼睛看到靈魂’,奪心魔沒有瞳孔,而怪物沒有眼睛……”
希達爾戈眼見麗貝卡的話題越來越神神叨叨,輕聲阻止了她。
“……”
她站起身,走到麗貝卡身邊,摸了摸她那頭紮手的寸發,然後将她輕輕往自己懷裡拉了拉。女孩的身體很僵硬,但沒有抗拒。
“我知道你經曆了很多。”希達爾戈捏住她的後頸,“不管那個鍊接到底是什麼,不管這個星球上怪物的本質究竟是什麼。你現在在我身邊,而不是那隻鐵灰色的怪物,不是那個巢穴。别想太多了。”
這些話沒有太大作用,麗貝卡在聽,但話語順着她的大腦皮層滑走。她的目光越過希達爾戈的肩膀,注意到文森特睜開了眼睛。
“我在你身邊呢。這一切像極了一場噩夢對嗎。但是噩夢會醒過來的,很快我們就能确認救援什麼時候會到來。”
“……喔。”麗貝卡拍了拍博士的肩膀,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