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春節來得早,臘月二十七,窗外已經能感受到年關将近的寒意,空氣裡卻少了些往年的熱鬧,多了些忙亂和壓抑。
剛放寒假,書包還沒完全收拾妥當,家裡已經是一片混亂景象。
推開家門,一股混雜着油煙、奶味和未及時清理的異味撲面而來。
廚房的油煙機罩上貼着一張褪色的福字貼紙,邊緣已經翹起,露出下面油膩的金屬表面,顯得有些凄涼。
水池邊,鍋碗瓢盆堆得像座小山,上面凝固着昨晚和今早的殘羹剩飯,油光發亮,散發着一股馊味。
客廳地闆上,原本應該幹淨整潔的地面,此刻卻散落着弟弟撕開的糖紙、歪倒的空奶瓶、被啃了幾口又丢棄的半包餅幹碎屑,還有一些不明的水漬和污漬,踩上去黏黏糊糊的。
空氣中彌漫着一種令人不安的靜滞感,隻有遠處隐約傳來樓下鄰居傳來的電視聲。
母親早上五點就去了超市,天剛蒙蒙亮,她就穿戴整齊,匆匆出了門。
臨走前,她系着圍裙,手裡拿着包,一邊叮囑我看着弟弟,一邊說:“年前最後幾天促銷忙,超市人手不夠,我得去幫忙。多站幾個小時,也能多掙點錢,過年花銷大。”她的聲音帶着早起的疲憊和即将投入工作的緊繃。
父親也一大早就出門了,說是去一個裝修項目收尾,語氣裡帶着些急切:“年前客戶要清完賬,不好拖,得趕緊把尾款收回來,不然過年都沒個着落。”
家裡一下子就隻剩下我和一歲出頭的弟弟。
看着一歲出頭的弟弟在客廳光着腳爬來爬去,他穿着一件薄薄的秋衣秋褲,小手小腳在地上移動着,時不時發出咿呀的叫聲。
地面上的髒亂讓她皺起了眉。她歎了口氣,挽起袖子,找出拖把和水桶,開始咬牙拖地。
她彎下腰,用力擦拭着地面上的污漬,拖把在地上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響。
眼睛卻得時刻盯着弟弟,防着他不要碰到茶幾上的熱水壺的電線,那根黑色的電線像一條蛇一樣蜿蜒在地上,看起來十分危險。
她一邊拖地,一邊用身體擋住弟弟爬向電線的方向,嘴裡發出輕輕的“噓”聲,試圖引起他的注意。
拖完一部分地,她試圖喂他小米粥。
粥是早上母親臨走前熬好的,放在保溫壺裡,還冒着熱氣。
她把粥倒進小碗,用勺子舀起一勺,遞到他嘴邊,輕聲哄道:“乖,喝粥了。”
弟弟卻突然伸手,小手一把拍翻了勺子,碗裡的熱粥灑了出來,濺了她一手,也灑在了剛拖幹淨的地闆上。
一股灼熱感立刻傳來,燙得她倒吸一口涼氣。她忍着燙,把碗放到一邊,趕緊拿來抹布,咬牙擦地上的粥漬,生怕粥涼了黏在地上更難清理。
弟弟坐在地上,看着她手忙腳亂的樣子,發出咯咯的笑聲。
好不容易把地上的粥漬擦幹淨,又把弟弟抱到小床上,輕輕拍着,哄他睡覺。
弟弟在她懷裡扭動了一會兒,慢慢平靜下來,小腦袋靠在她的肩膀上,呼吸漸漸變得均勻。
終于哄睡弟弟,确定他睡熟了,她才長舒一口氣。
她抓緊時間把衛生間清理一遍,馬桶邊有些污垢,地面也濕漉漉的,散發着一股潮氣。
她找出刷子和清潔劑,一點點地刷洗馬桶,又擦拭地面和洗手台。
順便把積攢了幾天的衣服投進了洗衣機,裡面有她和父母的衣服,也有弟弟帶着奶漬和污垢的小衣服。
她放好洗衣液,按下按鈕,洗衣機發出嗡嗡的運轉聲,開始工作。
下午她開始準備晚飯。
廚房裡堆積的碗筷讓她有些頭疼,但她沒有時間去洗,隻能先騰出一點地方來做菜。她洗了青菜和西紅柿,切了肉絲。
開火、倒油,油煙很快彌漫開來,嗆得她直咳嗽。
她炒了一個青菜炒肉絲,又炒了一個西紅柿雞蛋,動作有些生疏,但盡量做得仔細。
炒菜的時候,她想起了父親愛喝的冬瓜湯,便又去廚房角落找出冬瓜,切塊下鍋,加水開始煮湯。
湯煮好後,她盛了一小碗嘗了嘗,湯有點鹹,但又不敢倒掉重做,隻能加了些水再煮一會兒,希望能把鹹味沖淡一些。
父親回家時已經快下午五點,手裡提了幾袋紅色的春聯,上面寫着各種吉祥話,帶着油墨的味道。
他一進門,臉上帶着一絲疲憊,但看到弟弟在客廳玩耍,還是露出了一絲笑容。
他說:“盼兒,晚上得把春聯貼上,早點貼好,過年才有年味。”弟弟聽到聲音,立刻從客廳爬過去,抱住他的腿,嘴裡發出模糊的“爸爸”聲。
父親顯然被弟弟的重量和突然的擁抱弄得有些站不穩,身體晃了一下,一聲“哎喲”從他嘴裡發了出來。
我正趁空在廚房洗碗,聽到父親的聲音,心裡一驚,趕緊放下手裡的碗和洗碗布,沖了出來。弟弟摔坐在地上,哇哇地哭了,小臉上滿是驚吓。
“你看着點啊!”父親彎下腰,趕緊把弟弟抱起來,一邊拍着他背哄他,一邊皺着眉對我說道,語氣裡帶着明顯的責備。
“我就轉頭洗個碗……”我站在廚房門口,手裡還拿着洗碗布,水滴順着我的手指滴落在地上。我的聲音低低的。
母親到家時已經快六點,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路燈都亮了。
她身上帶着一股超市裡特有的冷氣和各種食物混雜的味道,鞋上帶着一層超市地闆的灰。
她放下包,疲憊地揉了揉肩膀,一進廚房,第一句話就是:“你炒的什麼啊,這麼嗆?一股煙味,嗆死人了!”
“我炒了兩個菜……”我站在廚房裡,小聲說,手裡還拿着沒洗完的碗。
母親走到竈台邊,看着油煙機下面牆壁上被油煙熏黑的一塊,臉色沉了下來,語氣更沖了:“看看這牆!鍋蓋都沒蓋好,油煙熏得牆黑一塊一塊的,髒死了!我讓你幹嘛你就幹嘛,不讓你炒菜你非得動鍋。是不是家裡還嫌不夠亂?就不能聽話一點?!”她一邊說,一邊用手扇了扇鼻子前的空氣,仿佛那油煙味讓她無法忍受。
我咬住嘴唇沒回嘴,站在那裡,手裡還拿着洗碗布,水滴順着我的手指滴落在地上。
晚飯時,一家人圍坐在桌邊,氣氛有些沉悶。
桌上擺着我炒的兩個菜和冬瓜湯,還有母親從超市帶回來的一些熟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