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依然坐在座位上,背着題,拿着筆,寫到手腕發麻,手指僵硬。
班主任又跟我說了幾句鼓勵的話,讓我回去好好調整,最後沖刺一下。
我機械地應着,腦子裡卻一片混亂。
接下來的日子,每一天都是煎熬。
我像一個行屍走肉一樣穿梭在教室、食堂、家之間。
書本上的文字變得模糊,老師講課的聲音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我努力想集中注意力,但身體的不适感卻像巨大的噪音,幹擾着我的思緒。胃裡總是空空的,或者翻騰着,頭暈得厲害,有時候走在樓梯上都感覺腳下不穩。
手抖得越來越厲害,寫字的時候筆尖會不受控制地劃出歪歪扭扭的線條。我隻能盡量握緊筆,把字寫得小小的,希望别人看不出來。
我不敢跟任何人說。
跟老師說,他們會覺得我找借口逃避學習;跟同學說,他們會覺得我是在抱怨,或者在炫耀自己的“努力”;跟家裡說……我更不敢。
高考前兩天,家裡的氣氛反常地平靜。
沒有争吵,沒有責罵,甚至連日常的唠叨都少了很多。父親沒喝酒,母親也沒罵人。
他們小心翼翼地避開所有可能引起我情緒波動的話題,仿佛我是個易碎的瓷娃娃。晚飯時,桌上的菜比平時豐盛一些,母親還特意做了我愛吃的。
“盼兒,别光吃菜,多吃點飯。”母親語氣溫和地對我說,臉上帶着難得的笑容。
父親也笑着接話:“等你考完了,帶你出去吃頓好的。你想吃什麼?火鍋?烤肉?”
我看着碗裡那塊油光發亮的雞翅,胃裡立刻湧上一股惡心。
我強忍着,夾起來,放進嘴裡,慢慢地嚼着。
雞翅的味道很濃郁,甜甜鹹鹹的,但我卻什麼味道也嘗不出來,仿佛嘴裡嚼的是一團棉花。勉強咽下去,感覺它像一塊冰冷的石頭一樣墜入胃裡,立刻引起一陣抽痛。
夜裡,我把準考證放在床頭,一遍又一遍地檢查上面的信息,生怕出錯。
姓名、考号、考場、座位号……每一個字都像刻在腦子裡一樣清晰,又像随時可能模糊消失。
房間裡靜得可怕,隻有我急促的呼吸聲和那擂鼓般的心跳聲。
心跳得像要跳出胸腔一樣,一聲一聲敲在耳膜上,震得我有些發暈。感覺胸口像壓了塊大石頭,悶得喘不過氣來。最近幾個月經常這樣,尤其是在壓力大的時候,所有高三學生都會緊張,都會心慌的,我安慰自己。
鬼使神差地,我爬起來,想開窗透透氣。
窗外是漆黑的夜,小區的燈已經一個一個滅了,隻剩樓下路燈孤零零地亮着,發出昏黃的光。
借着窗外的光,我低頭看着自己的手,在昏黃的燈光下,它們微微發抖。
一種不受控制的、細密的顫栗。
那種顫抖比白天更明顯,像兩隻小蟲子在我指尖和手腕處亂爬,怎麼也止不住。
我試着握緊拳頭,指甲深深地掐進掌心,試圖用疼痛來壓制它,但沒用,手指關節還是在細微地顫動,像要脫離我的控制一樣。
是太緊張了嗎?
我回到房間,躺在床上,眼睛盯着天花闆。
天花闆是白的,平的,沒有任何異常,但眩暈感卻又像潮水一樣湧上來,讓我覺得整個房間都在微微晃動。
胃裡空空的,卻又翻騰得厲害,像有無數隻手在裡面攪動。
頭也開始隐隐作痛,像被一根細繩勒住一樣。身體的每一個部分都在叫嚣着不适,但我卻無法準确地描述它們。
我越來越害怕。
怕明天早上醒不過來,怕在考場上突然暈過去,怕題不會做,怕題目沒有寫完,怕——。
不行,不能再想了,考完應該就好了,堅持就是勝利。
高考結束那天,我走出考場,感覺整個人都輕飄飄的,像剛從一場漫長而沉重的夢裡醒來。
空氣都變得清新了許多,陽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沒有了那種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回到家,一進門,媽媽就笑着說:“提前給你慶祝慶祝!”她的臉上帶着一種難得的輕松和喜悅,這讓我有些意外。
在過去的大半年裡,她的臉上總是寫滿了焦慮和疲憊,仿佛全世界的重擔都壓在她一個人身上。
她把家裡最好的那點牛肉從冰箱拿出來,是過年時親戚送的,平時我們都舍不得吃。她仔細地切塊,說要炖了晚上吃火鍋。
廚房裡很快就飄出了牛肉的香味,那種濃郁的、帶着油花的香氣。
更神奇的是,我的胃,那個在過去大半年裡一直像個定時炸彈一樣讓我寝食難安的胃,好像忽然恢複了功能。
它不再緊繃,也不再抗議,那種翻江倒海的惡心感也消失了。
晚飯桌上,火鍋咕嘟咕嘟地冒着熱氣,紅燒牛肉炖得軟爛入味。
我竟然破天荒地食欲大開。我吃了兩大碗米飯,配着牛肉和火鍋裡的菜,每一口都帶着久違的香甜,好像要把過去那些吃不下的日子都補回來一樣。媽媽看着我吃得這麼香,也顯得很高興,一個勁兒地給我夾菜,說:“多吃點,看你瘦的,皮包骨頭了都。”
父親也笑着說:“這下好了,考完了就能好好吃飯了。”
接下來的日子出奇的輕松。
沒有了堆積如山的試卷,沒有了沒完沒了的模拟考試,沒有了黑闆上刺眼的倒計時。
我睡到自然醒,看一些跟學習完全無關的書,或者隻是抱着弟弟在沙發上看電視。
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時間慢悠悠地流淌。那種感覺就像漂浮在平靜的海面上,一切都那麼甯靜美好。
這種平靜持續了兩個星期,直到查分那天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