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才年齡大,也要穩重一些,但他此時也好不到哪去,開口說話時聲音都在顫抖:“您這是……”
遊祯這才說出自己的打算:“後日啟程去舅舅家拜壽,我欲帶上你二人一同去。”
順才欲言又止:“那這……”
隻是帶他倆出遠門的話,用不着搞出這般陣仗,也沒有必要拿出他倆的賣身契。
後面一定有比這更為重要的事還沒有說出來。
果不其然,靜了一會兒後,遊祯輕聲說:“而後便不再回遊府了。”
這一句話更是落地驚雷,小翠尚未從賣身契中緩過來,又被這話駭到,腦子直接不動了。
遊祯自顧自繼續說:“我打算壽辰一事完畢後,去遊曆山河,北上,南下,去看山看海,看草原看荒漠。什麼都想幹,又什麼都想看,如今太平盛世,萬國來朝,沒有比這更好的機會了。”
“獨行一人太過艱難,難以排遣寂寞,我才想問問你們的意見,願不願意和我一同去。”
“可是也不必拿出賣身契啊……”小翠喃喃道:“有什麼要我們幹的吩咐一句,上刀山下火海也會去的。”
遊祯搖搖頭:“是我個人的原因,我不想和仆人一起去,不想我說什麼你們都無條件服從,我想如果你們肯陪我去的話,是以自由身的身份。我們之間可以雇傭,拿錢辦事,但不能變成你們的身家性命都捏在我手上,我可以随意打殺的關系。”
“我給你們選擇,可以拒絕的,隻不過出去之後不要把這件事告訴别人。”
順才死死捏住自己的賣身契:“您就不怕我們答應了您,拿到賣身契後又變卦嗎?”
“有過這個顧慮。”
“但是……”
“比起你們變卦,我更不願意接受帶着兩個簽了賣身契的仆人去。你們可能不能理解,也不能相信,不過我确實,非常不喜歡。”
遊祯在最後幾個字加重了語氣,看上去誠意十足,沒有半分說謊的意味。
可這話說得古怪,小翠和順才完全聽不懂,也不能堪破裡面的行事邏輯。
“當然,我會這麼做,也是信你們的人品,不會做出這種背信棄義的事。”
這是遊祯思量再三才做出的決定,他與面前這倆人相處時間不算長,沒有到完全了解他們的地步,但也能知道二人品性不壞,甚至用善良來說也不為過。
所以才能放心大膽朝遊初提前要了他二人的賣身契來,成了就給他們。
至于為什麼非得是他們兩個,對方不清楚,遊祯卻是有一番自己的考量。
他知道這不是在無償幫助,而是自私,在幫自己。他沒有那麼大能耐和本事,做不出改朝換代,推翻現有制度的驚天壯舉。
哪怕隻有三個人也好,能營造出讓他覺得舒适的,和現代社會人際關系更為接近的氛圍,從而達到麻痹自己的效果。
這些話遊祯沒有說,聽不懂是一回事,聽懂了信不信又是另一回事。
但小翠沒有想太多,她用手将賣身契緊緊按在胸口,斬釘截鐵道:“我去的!沒有這個,我也會去!”
“二少爺,您的恩德我一直記得的,您肯教我讀書認字的時候,我自己心裡就發誓說,二少爺去哪我都跟着,當牛做馬一輩子,趕我走我也不走。”
“太過了,哪有這麼嚴重。”遊祯大驚失色:“隻是讀書而已,而且是你想讀才能教的,我隻是順便……”
小翠眼裡汪了水,說話不注意間都帶上了哭腔:“您不知道,爹娘為了送我弟弟去聽先生講課,才将我賣了給人做奴婢的。”
她委屈極了,眼淚大顆大顆往下掉,啜泣着說:“我也想坐學堂啊二少爺,我還偷偷跑去聽過,做夢想自己能坐在裡面,可是我隻能用來換成坐學堂的銀錢。我這輩子,隻有當奴婢和童養媳的命。”
遊祯臉上的驚慌一點點被凝重取代,小翠沒提起過她的身世,當時教小翠讀書也沒想到有這麼一茬。遊祯感覺心被什麼東西狠狠紮了一下,感官也變得麻木,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臉上現在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表情。
他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好像語言就是蒼白且徒勞無用的,而這樣的話語也沒有辦法安慰到對方。
“所以二少爺,這一點都不過,一點都不。”小翠吸着氣,讓自己說話平靜下來,“我現在好着呢,比以前所有的日子加起來還要好,今天還有西瓜吃,明天說不定就能吃上更好的。”
她癟着嘴,流着淚,努力朝遊祯露出了一個笑容。
“二少爺。”沉默了片刻後,順才說:“我同她一樣,我也去。”
“您的好我都看在眼裡,對我來說,沒有比跟着您更好的去處了。”
“何況,爹娘給我的名字,我想繼續叫下去。”
燭火微微晃動,微弱卻持續地發出光亮,映出了順才手上賣身契的字。
那是一個極為普通,卻又寄托了美好寓意的名字。
“小的原姓陳,單一個安字。”
小翠見狀,也輕輕說:“我原叫潘翠……”
“可是我不想再叫這個名字了,他們已經賣了我,是他們先不要我的……哪怕我恢複自由身,也不再是他們的女兒了。”
小翠心砰砰直跳,擡頭向順才和遊祯尋求認可:“我這不算不忠不孝吧?”
遊祯搖頭,古人的忠孝節義他感觸并不深刻,隻能從自我角度出發:“現在還想孝,那就是愚孝。”
順才呆立着,自我思想鬥争了一會兒,最終眼神閃爍着說:“不算。”
小翠得到肯定,心緒安定了下來。
“念橋邊紅藥,年年知為誰生。橋邊紅藥……”她沒頭沒尾地念起這句詞,忽然就有了主意。
“餘容。”
她重複一遍,堅定道:“我要叫喬餘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