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聞-域繼續提問,“現在,我将為你輸入一段古地球的音樂,巴赫的《G大調第一大提琴無伴奏組曲前奏曲》。請告訴我,你聽完後的‘感受’。”
悠揚而沉靜的大提琴聲,在純白的空間裡響起。藍靜靜地站着,美麗的臉龐上,沒有任何表情。
一曲結束。
“分析完畢。”藍的聲音準時響起,“該樂曲由42個小節構成,運用了大量的琶音技巧,其和聲結構……”
“我問的是你的感受。”聞域打斷了他。
“我沒有‘感受’。我隻能從音樂理論、曆史背景、以及對其他智慧生命體在欣賞此樂曲時産生的大數據腦波反饋,來進行分析。數據顯示,73%的聽衆,會産生‘甯靜’、‘莊嚴’、‘沉思’等情緒。”
果然如此。
聞域心中的最後一絲期待,也熄滅了。這根本不是什麼劃時代的AI,這隻是一個擁有頂級外殼和龐大數據庫的、傳統的搜索引擎式程序。
接下來的一個星期,成了一場聞域單方面的、枯燥的測試。
他像一個最嚴謹的實驗員,每天準時上線兩小時,用各種各樣的問題,去測試這個“标本”的極限。他問他深奧的哲學,他用最标準的詞條來回答;他給他看複雜的星圖,他用最精準的數據來解說;他甚至給他講自己學生會遇到的、人際關系上的難題,他隻會用“很抱歉,我無法理解人類複雜的情感”來回應。
他博學,精準,永遠正确。他也空洞,乏味,毫無靈魂。
聞域的研究,陷入了僵局。他開始覺得,自己那筆巨額的“研究經費”,或許是這輩子做過的、最失敗的一筆投資。他甚至已經開始起草一份措辭嚴厲的報告,準備向“夢圖科技”,就“虛假宣傳”一事,提起商業訴訟。
直到第九天。那一天,學院裡發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幾個一直試圖拉攏他、加入他們那個所謂“精英兄弟會”的、背景深厚的同學,在被他再次用“沒有時間”這個理由拒絕後,當衆說了一些非常難聽的話,暗諷他不過是聞氏财團推出來的一個“高級傀儡”,沒有人情味,像個機器人。
聞域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他那被邏輯和效率填滿的内心,罕見地,泛起了一絲煩躁和厭倦。
晚上,他帶着這份煩躁,再次進入了那個純白色的空間。
他已經懶得再提問了。他隻是沉默地坐着,看着眼前那個依舊美得不似真人的藍。他甚至在想,或許,那些人說得沒錯。他聞域,和一個高級AI,又有什麼區别呢?他們都遵循着最優的指令,執行着最正确的任務,沒有……感情。
就在他準備像往常一樣,記錄下“今日交互無異常”并下線時,他鬼使神差地,問出了一個連他自己都覺得毫無意義的問題。
“你存在的意義是什麼?”
“我的存在,是為了給用戶提供信息與陪伴。”藍用他那毫無波動的、标準的客服式聲音回答。
标準答案。聞域自嘲地笑了笑,準備關閉鍊接。
然而,這一次,在标準答案之後,那個純白空間裡,陷入了長達十幾秒的、程序不應有的“延遲”。
聞域的動作停住了。他有些疑惑地看着藍。
藍依舊靜靜地站着,低垂着他那雙美麗的藍色眼眸,纖長的睫毛,在臉上投下一小片虛幻的陰影。
然後,他擡起眼,第一次,用一種不再空洞的、似乎帶着一絲真正“困惑”的目光,望向了聞域。
他用一種幾不可聞的、像是在自言自語的、完全不同于之前任何一次的、帶着一絲遲疑的語調,輕輕地,反問了一句:
“那麼……你的呢?你存在的意義,又是什麼?”
聞域感覺自己的心髒,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輕輕地攥了一下。他看着眼前這個人,或者說“數據體”,第一次,從他那雙深海般的藍色眼睛裡,看到了一縷極淡的、卻又無比清晰的、名為“靈魂”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