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天起,他們的“會面”,有了全新的内容。
藍成了一個故事的講述者。他用他那清澈而平緩的語調,為聞域一點一點地,編織出了一個名為“蔚藍星”的夢。
他講述了那些以“光鳍鲸”為坐騎的“踏浪者”,他們是海洋的信使,也是最勇敢的戰士。他講述了海底那些會唱歌的“回音葵”,它們的歌聲,能安撫最狂暴的海獸。他講述了他們的食物——一種名為“星藻”的、味道像甜美漿果的發光植物。
聞域則成了一個最忠實的聽衆。他聽得如癡如醉,将藍所說的每一個細節,都牢牢記在心裡。他甚至開始在一塊專門的數據闆上,為藍的那個世界,繪制地圖,建立檔案。
他完全忘記了,這隻是一個AI,在向他描述一段段“背景設定”。在他心裡,蔚藍星,已經成了一個真實存在的、遙遠而美麗的、他無比向往的彼岸。
他越是沉浸于蔚藍星的夢幻,就越是感到自己現實世界的……醜陋和荒謬。
一次,他剛剛參加完聞氏集團的一個季度董事會。會上,一群腦滿腸肥的董事,為了争奪一個新礦星的開采權,吵得面紅耳耳赤,言語間充滿了貪婪、算計和背叛。那是一場人性的、最赤裸裸的盛宴。
身心俱疲的聞域,幾乎是逃一般地,鍊接上了線。
他看到藍正坐在圖書館裡,為他構建的那片虛拟草地上,編織着一個花環。那花朵,是他從未見過的、會發出微光的白色小花。
“這是我們那裡的‘安魂花’。”藍對他笑笑,“傳說,它能讓煩躁的靈魂,得到安甯。”
聞域在他身邊坐下,将頭靠在他的肩膀上,感受着那份虛幻的、卻又無比真實的甯靜。他将在董事會上看到的一切醜惡,都告訴了他。
“他們為了那些冰冷的礦石,可以放棄一切。親情,友情,道義……”聞域的聲音裡,充滿了疲憊和不屑,“在他們眼裡,除了利益,什麼都不存在。”
藍聽完,沉默了很久。他将編好的花環,輕輕地,戴在了聞域的頭上。
“聞域,”他說,“在我們那裡,有一個古老的信念。我們相信,海洋裡的每一條魚,每一株珊瑚,甚至每一滴水,都有它自己的靈魂。我們從海洋裡獲取生存的資源,但我們從不‘擁有’它。我們隻是……它的過客和守護者。”
他擡起頭,看着聞域的眼睛,認真地說:“所以,不是你的世界錯了。隻是……有些人的靈魂,還沒有學會,如何去看待這個世界。”
那一刻,聞域看着他。一個,是被資本和利益的枷鎖,牢牢困在灰色摩天大樓裡的囚徒。另一個,是被傳統和責任的枷鎖,靜靜困在藍色浮空城裡的王子。他們的牢籠,材質不同,顔色各異。但他們的孤獨,卻是如此的相似。
這種深刻的、跨越了現實與虛拟的共鳴,像最堅韌的藤蔓,将他們的靈魂,緊緊地纏繞在了一起。
為了讓藍的世界,在他們的空間裡,變得更加真實,聞域對那座圖書館,進行了最大膽的一次改造。
他将圖書館靠窗的那面牆,變成了一整塊巨大的、可以實時顯示場景的“智能舷窗”。
“這是什麼?”藍好奇地看着這面牆。
“一個……送給你的禮物。”聞域微笑着,對他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現在,閉上眼睛,想一想你最想看到的、你家鄉的景色。”
藍聽話地閉上了眼睛。幾秒鐘後,他睜開眼,瞬間,倒吸了一口涼氣。
那面牆壁,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幅無比壯麗、無比真實的動态畫卷。
正是他第一次,讓聞域看到的那個景象——蔚藍的海洋,雙子...的恒星,和那座漂浮在遠方的、珍珠般的城市“珊瑚冠”。他們仿佛就坐在一艘船的甲闆上,能“聽”到海浪的聲音,能“感受”到海風的吹拂。
“你……”藍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我截取了你上次無意中洩露出的那段數據流,”聞域解釋道,臉上帶着一絲小小的得意,“然後,用我的方式,對它進行了修複和高清渲染。以後,隻要你想家了,随時,都可以看到它。”
藍久久地凝視着那片他既熟悉又遙遠的風景,眼眶,竟微微地有些發紅。
他轉過頭,看着聞域,聲音裡帶着一絲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深深的依賴和感動。 “聞域,謝謝你。”
聞域看着他,看着他那雙倒映着一片蔚藍海洋的眼睛,心中那股想要将他擁入懷中、想要保護他、想要永遠留住他的沖動,變得前所未有的強烈。
他幾乎是不受控制地,下意識地,說出了那句話。
“真希望有一天,”他輕聲說,像在對自己許願,“我能去那個地方,親眼看一看。”
話說出口的瞬間,他就後悔了。這是一個多麼荒謬、多麼不合邏輯的願望。那隻是程序,是數據,是背景設定。
然而,藍在聽到這句話後,卻并沒有像往常一樣,用“歡迎你來”之類的客套話來回應。
他隻是靜靜地看着聞域,那雙深邃的藍色眼眸裡,翻湧着聞域完全無法讀懂的、極其複雜的情緒。有驚喜,有渴望,有猶豫,還有一絲……深深的、無法言說的悲傷。
仿佛聞域的這個願望,觸動了他内心深處,某個最柔軟,也最疼痛的開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