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實的交響
第四章：構建新語言——從虛拟到物理
國王的通訊，像一陣掠過海面的風暴，雖然掀起了滔天巨浪，卻也吹散了籠罩在兩人之間的、最後一片迷霧。
當海然為了聞域，勇敢地，向代表着他整個世界的“王權”發出挑戰時；當聞域為了海然，不動聲色地，動用他龐大的商業帝國，為他的王子，在星際政治的棋盤上，落下最關鍵的一子時——他們都從對方的行動中，确認了一件事。
他們對彼此的愛，并非隻存在于虛拟的、安全的二人世界裡。這份愛，擁有足以對抗現實風暴的、真實的力量。
這個認知，讓他們的關系，進入了一個全新的階段。那份同居一室的尴尬，和“最熟悉的陌生人”的疏離感，都在這種“相互守護”的默契中，悄然融化。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全新的、更加甜蜜的“煩惱”。
那就是——他們，該如何，像一對最平凡的情侶那樣，去進行一場真正意義上的“約會”？
這個念頭，是聞域先提出來的。
在經曆了那次失敗的“博物館之行”後，他心中，一直憋着一股勁。他想補償海然。他想為他，創造一個完美的、不受打擾的、隻屬于他們的“第一次”現實約會。
這一次，他動用了他那顆天才的、習慣于“最優解”的大腦，進行了一次極其詳盡的、堪比商業并購案的策劃。
他想，海然是王子，他見慣了世界上最奢華的奇景。普通的昂貴，無法打動他。他愛的是藝術，是哲學，是精神層面的共鳴。那麼，自己就該向他展示，自己最強大的、也是他最欣賞的“那一面”。
于是，在一個星期後，他向海然，發出了一個鄭重的邀請。
“海然，”他說，臉上帶着一絲不自然的、刻意練習過的輕松，“今晚，有一個關于‘引力波與未來航行’的頂級經濟論壇，我是主講人之一。我想……邀請你，作為我的‘特别嘉賓’，一同出席。”
海然看着他眼中那充滿了期待的、亮晶晶的光芒，沒有拒絕。
那場經濟論壇，無疑是成功的。
舉辦地點在首都星最高的、懸浮于平流層中的“雲頂會議中心”。與會者，非富即貴，皆是能影響一方星域經濟命脈的大人物。
聞域，作為天擎集團的掌控者，作為那場世紀官司的勝利者，作為如今星網上最富傳奇色彩的人物，他的出場，立刻成了全場的焦點。
他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黑色西裝，站在台上，侃侃而談。他沒有用任何複雜的圖表，也沒有任何煽動性的語言。他隻是用最平實、最精準的語言，闡述着引力波技術，将如何颠覆現有的星際物流體系，并構築一個全新的、更加公平和高效的商業未來。
他的演講，充滿了遠見、智慧和不容置疑的邏輯力量。他不再是那個青澀的天才學生，而是一個真正擁有了改變世界能力的、年輕的“帝王”。
他赢得了所有人的掌聲和敬畏。
在演講結束後，他被無數的人簇擁着，每一個人，都想從他這裡，獲得一絲關于未來的“啟示”。
而聞域，卻在人群的縫隙中，不斷地，用目光，去尋找那個坐在角落裡的、他的“特别嘉賓”。
他看到，海然正安靜地坐在那裡。他依舊保持着王子的優雅儀态，臉上帶着得體的、禮貌的微笑，對每一個向他緻意的人，都點頭回應。
可是，聞域卻從他那雙海藍色的、過于平靜的眼眸裡，讀出了一絲……禮貌之下的、深深的疲憊和……無聊。
是啊。聞域的心，沉了一下。這裡，是他的世界。是充滿了商業、博弈、數字和權力的、屬于聞域的世界。這裡沒有海洋，沒有神話，沒有會唱歌的植物。這裡，沒有海然所熱愛的一切。
他正像一隻美麗的、羽翼華麗的、來自熱帶雨林的珍奇飛鳥，卻被錯手，關進了一個由灰色西裝和冰冷數據構成的、單調的籠子裡。
聞域感覺，自己精心策劃的這場、自以為是的“完美約會”，似乎……成了一個巨大的、可笑的失敗。
幾天後，海然也向聞域，發出了他的“回禮”。
“聞域，”他說，眼中帶着一絲狡黠的笑意，“上次，你向我展示了你的世界。這一次，也讓我，為你介紹一下我的‘朋友’吧。”
他帶着聞域，來到了首都星最前衛的、現代藝術館。
那裡，正在舉辦一場來自蔚藍星的國寶級藝術大師的展覽。展覽的核心，是一件名為“深海之心”的、驚世駭俗的藝術品。
那是一個巨大的、充滿了特殊培養液的玻璃容器。容器裡，沒有實體，隻有一團不斷變幻着形态和色彩的、如同擁有生命的“活水”。
“這是‘情感交互式水雕塑’。”海然站在那件作品前，眼中充滿了癡迷和贊歎，“它的形态，會讀取觀察者最表層的腦波，并與之共鳴。如果你感到快樂，它會像沸騰的海水一樣，歡快地跳躍。如果你感到悲傷，它就會像一滴巨大的、藍色的眼淚，靜靜地懸浮。”
“它想表達的，是宇宙中最本質的情感，是沒有固定形态的、流動的、純粹的‘共鳴’。”
聞域站在那裡，看着那團變幻莫測的“水”，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他的大腦，正在以每秒億萬次的速度，瘋狂地運轉。他在分析，那團“水”的構成成分，是某種高分子聚合物？還是被力場束縛的等離子體？那個腦波讀取裝置，用的是什麼頻段？它的數據轉換模型，又是基于哪一種算法？
他試圖用他所熟悉的、所有科學和邏輯的工具，去“解構”眼前這個藝術品。
但他失敗了。
因為，他發現，他無法“感受”它。
他看着身邊，那個正因為看到了“水”的變化，而露出由衷微笑的海然。他忽然意識到，在海然的世界裡，在那個充滿了藝術、神話和直覺的世界裡，他聞域，才是一個真正的“外行”，一個無法理解其語言的“異鄉人”。
那一天，他們兩人，都以一種最深刻、也最慘痛的方式，明白了。
他們，都在用自己“以為”最好的方式，去愛對方。他們都在努力地，向對方，展示自己最強大、最引以為傲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