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有些發黴的木門,一股陳年的熏香氣息幽幽飄出,與正門的熱鬧不同,後院走廊安靜得能聽見蟲鳴。哪吒跟着扶傾穿過庭院,又繞過曲折的回廊,陽光透過破損的窗紙,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從雕花窗棂往裡看,還能看見大廳裡影影綽綽的舞姬身影。
“百年前,這裡是天下第一舞坊。”扶傾的聲音忽然輕柔下來,帶着哪吒繞到側門,“我娘是這裡的頭牌,聽說她跳的舞,連皇帝都來看過。”
“百年…”哪吒動了動眉梢,斜乜着這個看起來沒比他大幾歲的少女,又在心裡默默計算着時間。他自然知道妖怪的壽命和人類不一樣,“按照妖族的年齡,你……”
他蹙眉震驚,脫口而出,“豈不還是隻妖寶寶?”
扶傾:……
“沒大沒小。”一個爆栗敲在他腦門上,扶傾危險地眯眼,“按人類的年紀算,我就是你祖奶奶。”
哪吒:……
得,自讨沒趣。
扶傾帶着哪吒七拐八繞,躲過生人,推開一間暗室的門。哪吒皺了皺眉,揮散面前的浮灰,卻見扶傾已經走到一面牆前,指尖輕輕撫過牆上的壁畫。
“你看。”她回頭沖他笑,“這是我娘,漂亮吧。”
哪吒走近,仰頭看向牆上的彩繪,顔料已經褪色了,但畫中的女子仙姿佚貌,一襲紅衣,黑發如瀑,赤足踏在毯上獨舞,身翩如蝶。她的眉眼和扶傾有七八分相似,眉心一點朱砂嬌豔欲滴,襯得氣質更加溫婉脫俗,好若天仙下凡。
“确實挺像。”哪吒點點頭,又補充道,“但是你娘看起來比你溫柔多了。”
“李哪吒!”扶傾炸毛,“你拐彎抹角罵我呢!”
“你看,又兇。”哪吒抱起手臂,擡着下巴看她,“你帶我來這,是為了這個?”
扶傾撇撇嘴,收了氣,“我來這很多回了,本想找找線索,但翻遍了每個角落……”她歎口氣,“時間太久,什麼都找不到了。”
房間陷入沉默。
哪吒盯着扶傾垂下的睫毛,突然道,“我可以放血。”
“不行!”扶傾想也不想,脫口而出。
“為什麼?”哪吒不解,歪了歪腦袋,“當初結血契的時候不是說好了,我來引妖怪。”
“反正不行!”她一把抓住哪吒的手腕,力道大得讓他吃痛,“我養你這麼大,不是讓你去送死的!”
扶傾的語氣驚慌,當初隻是互相利用,如今她竟也生出舍不得的情緒,“你知不知道妖怪會吃……”她懊惱地閉嘴,又換了個說辭,“總之我會另想辦法,你不要莽撞。”
哪吒突然朝她走近一步。
兩個人的距離突然縮短,十三歲的哪吒沒有扶傾高,他便微微擡頭望她眼眸,他能清晰看到扶傾眼中自己的倒影,還有裡面翻湧的情緒,他的心跳又控制不住地加速,耳邊嗡嗡作響,仿佛有千萬隻蝴蝶在胸腔裡撲騰亂撞。
“……你怕我死?”他連呼吸都放輕,尾音帶着不确定的顫抖。
扶傾心一跳,立馬放開他的手,卻又被他一把握住,像是必須問出個所以然來,她隻好撇開眼神,敷衍地“嗯”了一聲。
可就這一個音,竟像片羽毛似的撓在哪吒心尖上,一陣酥麻奇異地遍布全身,他忽覺呼吸不暢,胸口發緊。
他偷偷按住心口,那裡跳得厲害。最近總是莫名出現這種症狀,不由自主地心髒亂跳,像被兔子踹了幾腳,難道患上了心疾?
不對,該不是舊傷發作吧?
還是…還是丢掉的那隻兔子精報仇來了?!
“你的臉好紅。”
扶傾疑惑湊近,額頭幾乎貼上他的,“發燒了?”
淡淡的草藥香撲面而來,哪吒像被燙到似的猛地後退,想要拉開兩人的距離,他後背撞上牆壁,可扶傾還在朝他靠近,“怎麼了?”
不行!不能再近了!
“沒、沒事!”
他雙手舉在胸前,試圖阻止她的腳步,急中生智,“我就是、就是突然想到,你娘是人,怎麼會…我是說怎麼會跟妖怪生……你怎麼會是……”
話一出口,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他猛地瞪大雙眼,立馬去看扶傾。
果然,扶傾的動作僵住了,但也隻有一瞬。
“半妖嘛,厲害吧。”她又恢複漫不經心的樣子,滿不在意地輕笑一聲,“我娘生得美,我父…我爹硬把她搶回去的。”
哪吒突然想起,扶傾曾經說過她娘親生下她不久就去世了。
“我不是那個意思……”
“沒關系,以前他們還叫我小雜/種呢。”她就像在說别人的事情一般沒心沒肺地笑,“他們打不過我,才隻能在背後罵我。”
扶傾不看他,轉身走向門口,“走吧,廟會還沒逛完。”
哪吒懊惱地抿緊嘴唇,快步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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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夕陽西下,哪吒破天荒地沒有抱怨,隻是亦步亦趨地安靜跟着。
廟會人潮如織,扶傾沒事人一般拉着他擠在熙攘的人群中閑逛,不斷往他手裡塞東西。
“诶——?”扶傾舉着一對金耳飾在哪吒臉頰邊比劃,“你還挺适合戴耳環的嘛,要不試試?”
還沒等他抗議,她又拿了盒胭脂,手指沾了一些粉末就往他眼皮上戳,“這個顔色好看,給你畫個眼紋吧!額紋也好!”她目露期待,感歎,“我們吒兒可真好看,跟小仙女似的。”
哪吒剛想發火,想起剛才那幕,深吸一口氣又啞然無聲,随她作弄去了。
好在她注意力很快被别的新奇物事吸引去,哪吒不必再受打扮裝飾之苦。
扶傾一路逛着街邊小攤,買了很多小玩意,也不知道她的錢都哪來的,總之也不缺錢花。今天她興頭很足的樣子,一刻都停不下來,這貓妖好像特别喜歡待在人堆裡,這瞧瞧那看看,忙得很。
隻肖一眼沒盯着,哪吒再擡頭,她已鑽進人群,隻餘一抹月白在人群中若隐若現。
煩。
就不能消停會兒。
真想拿根繩子把這隻臭貓拴住,挂在腰帶上。
他翻了翻眼珠,大跨幾步追上去,穿過幾個攤位,發現她正蹲在河邊,向賣花燈的老妪買了兩盞蓮花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