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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吒又在院中練了約莫半個時辰,額角沁汗,胸口微微起伏。可是無論怎麼發洩,他心中的不爽依然揮之不去,像一團火燒得越來越旺。
他握緊竹槍,煩悶地在地上劃拉了幾下,看到自己腦海裡的字變成現實,哪吒有種偷偷報複的快感,于是側頭去看扶傾,發現她竟睡着了。
酒壺歪倒在秋千上,幾滴殘酒順着壺口滑落,浸濕了她的袖口。秋千椅輕晃着,她的頭微微偏向一側,露出纖細的脖頸,呼吸清淺,長睫垂落。
哪吒心跳忽然漏了一拍。他丢開槍,不自覺走過去,站在她面前,低頭凝視,陰影籠罩着她。自葉春生出現,他心口的躁意一直沒有消散,此刻尤其。
秋千上,她的睡顔安靜得近乎脆弱,唇上還沾着酒液,泛着晶瑩的光。
她睡着的時候,倒是比醒着乖多了。哪吒想。
不會跟他頂嘴,不會氣他,也不會做那些事惹他發火。
這樣多好。
——殺了她。
這個念頭突然竄入腦海,強烈得讓他手指發顫。
隻要掐住那截白皙的脖頸,稍稍用力,這個總是擾他心緒的妖女就會永遠消失。
她的命掌握在他手下,她再不會對别人笑,隻能乖乖聽他的話,臣服于他,除了他身邊哪也去不了。
——全都是他的。
他興奮起來。
興奮到簡直要發狂了。
——殺了她。
他緩緩伸出手,朝她靠近,指尖懸在她頸間,就要觸到她的皮膚,溫熱的,柔軟的,渴望的。
哪吒喉結微動,指尖無意識地蜷了蜷,像是被什麼蠱惑了一般,慢慢俯身,朝她靠近。
接着,更可怕的念頭又湧了上來。
比殺意更盛,更濃。
像用鋒刃在心髒上刮開一道深口,血如瀑布墜落,不受控制。
他低頭,極輕、極快地,在她唇上碰了一下。
蜻蜓點水,一觸即離。
唇瓣相觸的瞬間,池上蛙聲鳴叫,院外泉水叮咚,桂花釀的香醇在唇齒間蔓延。
——好軟,好甜。
哪吒愕然驚醒,倉皇後退,仿佛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
“嗯…”
扶傾皺了皺眉,緩緩睜開眼睛。
哪吒僵在原地,呼吸都忘了。
不要……
扶傾揉了下眼睛,迷迷糊糊地看向他,一時分不清是醒是夢,“你站在這兒做什麼?”
四目相對,空氣凝固。
哪吒渾身血液瞬間沖上頭頂,又唰地褪得一幹二淨,臉色青白交錯。他喉結滾動,臉頰通紅,卻在極短的時間擺出冷臉,“……看、看你死了沒有。”
扶傾一愣,酒醒了大半,她撐起身體靜靜看了他一會兒,淺笑了下,“放心,禍害遺千年。”她站起身,秋千晃了晃,聲音輕飄飄的,“我去醒酒,不礙你的眼。”
她頭也不回地往外走,卻在路過地上那幾個字時頓了頓。
——扶傾是豬。
還在邊上畫了隻豬鼻子貓,醜得要命。
扶傾看了那字許久,指節緊握,又頹然松開。
還能說什麼呢?
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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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水潺潺,倒影着快要沉下的日光。
扶傾抱膝坐在岸邊,身後是一塊大石,她隐去自己的身影躲在這,不想讓旁人看到她。她指尖撥弄水面,身子蜷縮着,像是要把自己塞進這石頭和地面的縫隙裡,好讓誰都找不到。
她當然清楚不能在意哪吒的話,他是塊捂不熱的石頭,這她明明早就知道的。
隻是互相利用而已,還能奢望什麼?
從小家破人亡,血海深仇壓在一個八歲的孩子身上,遭受這樣大的打擊,大人都未必扛得住,更何況是他?後來又被最痛恨的妖魔所救,為了活命被逼無奈與她同住,身邊甚至連個正常的人類都沒有。
而她呢?脾氣不好,手段也算不上幹淨,一個妖魔養出來的孩子,又怎麼能指望他有正常人的心緒?
是,不該怪他。
要怪隻能怪她自己,怪她貪戀那一點虛假的溫暖,為了一己私欲,用血契把他裹挾在這方竹林小院裡,遲遲不肯放手。
這些年,她真的有在認真履行約定,替他追查仇人嗎?扪心自問,沒有。
她甚至漸漸忘了最初的目的。
她從未見過母親,對于她的死亡,又能有多少感同身受。所謂的“血仇”,于她而言不過是個逃離魔界的借口。她以為人間會有她的歸屬,可是到頭來,隻有她自己沉溺在這場自欺欺人的陪伴裡,天真的以為,這個跟了她最久的孩子,也一樣需要她。
早該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