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丘的桃花終年不謝。
扶傾赤足踩在落滿花瓣的山徑上,她擡頭望着雲霧缭繞的狐宮,手指摩挲衣袖。
自阿奴離開東境,那場人心惶惶的屠殺就此劃上終止符,鎮上的街道也重新變得更熱鬧起來,人們開始重建被妖怪破壞的家園,一切都重新向好的地方發展,可是在這場戰争中死去的人,卻再也回不來了。
她無法去批判阿奴的行為,站在他的立場上,她也定會憎恨捉妖師。
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
隻是可憐了那些無辜的人和妖。
至于她自己,不僅白白受了一爪,還被曾經救過的小狐狸恨上了。
搞了半天,啥也不是。
事到如今,她隻能扶額苦笑了。
隻是還有件事她想不明白,阿奴血洗了東境這事不假,至于原因她不願深究。但若阿奴真在五年前屠了李家滿門,那為何從未聽哪吒說起過那古怪的笛聲?那調子但凡聽過一次,便絕對忘不了,如果李家人是被笛聲操控的妖怪所害,那哪吒必然不可能忘記這聲音。
更何況,按照時間來算,扶傾離開阿奴到她撿到哪吒,中間恐怕隻隔了半年時間,以他的身體狀态,根本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學會笛聲控妖這等邪門歪道。
更别說扶傾的弑母仇人。百年前,阿奴根本還未出生吧。
難道,這一切與阿奴無關?可是,這股腐肉開花的味道,她死都不可能認錯。
如此一來,這一切便又陷入僵局。扶傾左思右想不得其解。
現在的她稱得上是漫無目的,完全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什麼,于是兜兜轉轉,她還是來了這裡。
青丘的結界對她形同虛設,扶傾一路暢通無阻地走到山頂的宮殿前。
“站住!”
一道嬌喝聲響起,兩個狐族少女伸出鋒利的爪子攔住她的去路,狐耳豎起,眼神淩厲,警惕地盯着她,“何人擅闖青丘?”
扶傾攏了攏被風吹亂的發絲,再擡眸,瞳中妖異光華大盛。隻一眼,兩隻小狐狸的胸膛猛地一顫,心髒像是被鈍物擊中,瞬間失了神志,撲通一下跪倒在地。
扶傾向她們再走兩步,居高臨下睨她們,聲音依然輕柔,“你們家主子呢?”
其中一隻怯生生的,尾巴都垂在地上,“在、在後山溫泉……”
扶傾點頭,徑直往後山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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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泉霧氣氤氲,水面上飄着層層疊疊的桃花瓣。
池中一人影背對着她,身後九條雪白的狐尾在水中舒展,懶洋洋地泡着,頭也不回,“誰準你進來的?滾出去。”
扶傾腳步頓住,随即輕笑,“夭夭,是我。”
水聲嘩啦一響。
塗山夭夭猛地回頭,濕漉漉的長發貼在臉頰邊,一雙赤紅色狐瞳瞪得圓圓的,見到來人,随即又冷下臉來飛速背過身去,九條雪白狐尾煩躁地拍打着水面,
“來人,送客!”
“夭夭。”她輕喚。
“别這麼叫我!”水面炸開,塗山夭夭再次猛地轉身,兩隻毛茸茸的狐耳惱怒地立起,妖媚入骨的臉此時竟有些猙獰,“魔界三公主大駕光臨,是要借兵還是借道?”
扶傾解下沾滿風塵的外袍,赤足踏入溫泉,“借個栖身之所。”
“哦?”夭夭的尾巴尖悄悄翹起,刻意斂了怒意把聲音變得懶散的,帶着幽怨的甜膩,
“那怎麼選我這破地方?”
水面突然結起薄冰,扶傾垂眸看着自己倒影,“沒地方去了。”
狐尾在水面上輕搖,夭夭貼着她耳畔呵氣,“這麼多年不來找我,一來就這副模樣……”她突然咬住扶傾的耳垂,“真當我是收破爛的?”
扶傾無奈,“生氣了?”
“我哪敢生三公主的氣?青丘廟小,哪容得下這麼大人物?”夭夭冷哼,尾巴卻不受控制地搖了搖,“您貴人事忙,今日倒是稀客。”
扶傾伸手撥了撥水面的花瓣,“我來投奔你,收留我一陣子?”
夭夭狐耳一抖,差點從水裡跳出來,又強自按捺住,故作冷淡道,“聽說你養了個人類,正樂不思蜀呢,怎麼,玩膩了?”
扶傾垂眸,“不提他。”
夭夭盯着她看了半晌,突然嘩啦一聲從水裡站起來,水珠順着她雪白的肌膚滾落,九條尾巴在身後炸開,“那個小王八蛋在哪!我這就去宰了他!”
扶傾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别鬧。”
夭夭反手扣住她的手指,狐狸眼眯起,“那你告訴我,為什麼這麼久不來找我?”
扶傾歎氣,“三界戰亂不止,我不想連累你。”
“胡說八道!”夭夭氣得尾巴都豎起來了,“你就是心裡隻有那個人類小孩!你從來沒有飼養過誰這麼長時間!”
扶傾看着她,輕聲道,“那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