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走進茶室,仍然想看熱鬧的人便輕手輕腳地跟了進去。某個遠房表弟滿臉好奇地湊到應承琅旁邊,站在門外往裡看,問:“诶表哥,那私生子小時候也上過圍棋課嗎?”
應承琅從鼻子裡發出不屑的哼聲,鄙夷道:“他也配?就憑他,我看連五子棋都夠嗆。”
遠房表弟更加好奇,“啊?那他剛剛為啥不拒絕啊?”
“呵,虛榮心作祟呗,他這種人就喜歡打腫臉充胖子,我看他等會怎麼出醜。”
說完他也跟着其他人走了進去,找了個觀賞的位置,雙手抱臂站定不動。那遠房表弟見狀也亦步亦趨地跟着,有樣學樣地看熱鬧。
應德清也對現在這個情況感到意外,但他了解自己的父親,知道對方從不會在這麼多雙眼睛看着的情況下做沒意義的事,他更好奇對方這番舉動的用意。
時素影從剛才開始就有點心神不甯,想了想,她也跟着丈夫一起跟了進去,在旁觀看。
而此時此刻處于話題中心的應符桑一派淡然,不等應震嶽發話就已經坐下。
傭人主動上前擦拭了棋盤,擺好棋罐退到一邊待命。見此情形,圍觀群衆也停了小聲的竊竊私語。
“準備好了嗎?”像是怕他有壓力感到緊張,應震嶽還微笑着提前問了一嘴。
應符桑毫無心理負擔,“随時。”
棋局開始,應震嶽執白,應符桑執黑。出于對“爺爺”這個身份的尊重,黑貼六點五目,讓白方先手。
“四之四,小目。”棋子落在棋盤右上方,應震嶽笑着看向應符桑。
“很穩妥的開局,爺爺在試探他的基礎。”應守川不知道什麼時候也站到了應承琅旁邊,認真觀摩棋局。
應承琅被這突如其來的解說員給吓了一跳,反應過來對方說了什麼後,他輕嗤道:“我說大哥,你不會真相信那廢物會下吧?”
聽到“廢物”兩個字,應守川忍不住蹙了蹙眉,但也沒有糾正什麼,隻說:“先看。”
在衆人的注目下,應符桑從棋罐裡取了一枚黑子,用标準的手勢将其落在棋盤的左下方。
“十六之十六?”應震嶽思忖半秒後但笑不語。
圍觀群衆包括那遠房表弟都有些驚訝,他小聲問兩人:“表哥們,所以那個私生子他還真會下啊?”
應承琅先飛了他一記眼刀,不爽道:“怎麼可能?這一看就是在亂下,以為下成對稱的模仿棋就能赢了?呵。”
“别那麼早下定論,”應守川不大贊同,“爺爺應該是覺得他不夠紮實,但,這似乎是個……”說到這他忽然有些不确定,改去觀察應符桑的表情。
遠房表弟聽得一臉懵,不知道他們怎麼能從兩步棋看出那麼多東西,不明覺厲,視線重新落回棋盤。
“十六之五。”小飛挂角。
和應符桑預判的一樣,對方果然咬住了自己刻意放的“餌”。
接下來的三十手,應符桑的表情都沒有任何變化,不慌不忙地應對。隻是棋局卻并不太好,黑子像是不敢應戰,總在退讓,處于弱勢。
見狀,應承琅反倒悄然松了口氣,“哼,就算真的會下又怎麼樣,根本就沒實力,跳梁小醜。”
應守川沒應聲。
棋盤面前的應震嶽若有所思道:“你确定,要下在這裡嗎?”已經是很委婉的暗示。
“嗯。”應符桑完全沒猶豫。
“好吧。”應震嶽無奈一笑,言盡于此。
這孩子,心性似乎還是不大成熟啊。他在心中暗自搖頭。
棋局很快來到中盤,一直到三十三手,應符桑在十三之七落子,白子照舊應對之後,應震嶽卻忽然頓了頓。
自己剛剛這一手……似乎誤判了?
他擡頭看了眼應符桑,對方依舊是雲淡風輕的模樣。
圍棋也不是一項多麼大衆的事物,圍觀群衆大部分其實都看不懂他們到底在下什麼,隻能從兩位當事人的表情來判斷局勢變化。
“是古譜中的‘鬼門壓’……?”應守川喃喃自語道。
之後黑棋攻防突然大變,和前期展露的狀态完全不同。
“七之七。”第六十三手,應符桑落子的那一瞬間,棋局局勢開始扭轉。
應震嶽擡眼看他的眼神裡露出幾分驚訝,探究的意味更濃。
“是‘相思斷’,兩枚黑子切開中腹,斷了白棋聯絡。”應守川繼續解說,看到這一步,緊縮的眉頭終于舒展開,忍不住将目光再次投向老爺子對面坐着的人。
“肯定是巧合,這不可能。”應承琅臉色陰沉,幾乎是咬牙切齒道。
“十四之十四。”第八十二手,應震嶽嘴邊的微笑不知道從什麼時候已然斂去,神情變得十分認真。
應守川說:“爺爺在守。”
但顯然沒用。
應符桑已經在九之九落下關鍵一子。
圍觀群衆原本一水的認為應符桑必輸,主要是想看他能輸得有多慘,純抱着看點熱鬧的心理。但瞧着老爺子逐漸凝重的表情,眼下的情況似乎有些不對勁?
“你早就開始布局了?”應震嶽眼中興味更盛。
這回換應符桑微笑,但笑不語。
之後的棋局越來越複雜,緊張專注的氛圍蔓延開來,幾乎隻有呼吸聲和棋子與棋盤的碰撞聲。
“九之十二。”白棋鑽入黑棋右上厚勢。
“八之十一。”尖頂,迫使白棋走重。
“五之三。”白棋第一百一十二手。
黑棋精準應對,“四之二。”
……
"十五之十五。"
第一百二十七手,白皙的手指夾着一枚瑪瑙質的黑子輕輕落下。
看到整個棋局的那一刻,應震嶽瞳孔微縮——
白子所有突圍路線全都被黑子的古譜殺招路線封堵,黑棋劫材絕對優勢。應符桑下的這盤棋,不像現代一般人的思維,反倒隐約透着無數古時棋聖的影子。
有這種棋力……
想了想,他忽然釋然一笑,心情反倒很不錯,主動投子說:“是我輸了。”
衆人嘩然——
應承琅恨不得把眼珠子瞪出來,急忙問應守川:“不是,明明還沒結束,爺爺為什麼要認輸啊?!”肯定是在給那個廢物面子吧?肯定是故意的吧?
他母親時素影幾乎和他一個想法,隻是她除了表情不自然,并沒有外露太多情緒。她甚至懷疑起自己這十幾年的記憶,可無論她怎麼搜尋,都找不到一絲應符桑學下圍棋的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