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小川被白青拎回周硯院子時,整張臉皺得像顆發黴的苦瓜。
周硯正坐在石桌前用晚膳,一筷子清蒸鲈魚剛送到嘴邊,就聽見“撲通”一聲。
齊小川直接跪在了他腳邊,膝蓋砸在地上的動靜聽得一旁的陸青都牙酸。
“少爺!您聽我狡辯……不是,您聽聽我解釋!”
他請罪得迅速,周硯慢條斯理地咽下魚肉,放下筷子,環抱雙臂看着他表演。
一旁的白青眼都看直了。
這人怎麼可以如此厚顔無恥?
他之前怎麼沒發現齊小川還有這等“才能”?頓時對齊小川好奇了起來。
“哦?你想解釋什麼?”周硯側過身子,語氣聽起來還算平和。
齊小川咽了口唾沫,剛才那一跪,跪得膝蓋生疼,這會兒才反應過來。
他一邊偷偷揉腿一邊絞盡腦汁編借口:“我、我就是……”
周硯神色一冷,似乎是沉吟了一下才問出聲:“嗯,就是什麼?”
“就是……”齊小川神色閃過掙紮,眼睛一瞟,突然盯上桌上的紅燒肉,肚子不争氣地“咕噜”一聲。
院中的空氣似乎凝滞了一下。
周硯挑眉,居然沒再追問,反而示意遠處的丫鬟上前添了副碗筷:“先吃飯。”
“請問,這是斷頭飯嗎?!”
齊小川手微微一緊,沒想到這頓飯還是來了。
周硯微微張唇,臉上不辨喜怒,終是落下了聲:“吃不吃?”
齊小川戰戰兢兢蹭到桌前,剛夾起一塊肉,就聽陸青在旁邊幽幽道:“你知道上一個想逃跑的人怎樣了?”
筷子“啪”地掉在桌上。
“我......我不是很想知。” 此刻,齊小川隻想降低存在感。
“被砍了雙腿,”陸青自顧自繼續,“白青将他種在壇子裡,放在地牢最裡頭,日日精心呵護着,可寶貝了。”
“待會兒讓他帶你去瞧瞧?”
齊小川雙腿一緊,差點從凳子上滑下去。
“在這府中,”陸青輕咳一聲,放下手中的菜,“屬白青最無聊,他連府裡螞蟻的數量都數過了。”
可見真的是無聊透頂了。
一旁的白青拼命點頭附和。
會說就多說點,然後把人給他!
“所以,千萬别落在他手裡,這小瘋子,有時候連少爺的話也不聽。”陸青最後忠告道。
紅燒肉突然不香了。
齊小川“撲通”又跪下了,這次直接抱住周硯的小腿幹嚎:“少爺,我錯了!”
“我發誓再也不敢了,不跑了!”
“我生是周家的人死是周家的鬼!您讓我往東我絕不往西!”
鼻涕眼淚全一股腦地蹭在了周硯的褲腿上。
這一刻,他忽然明白陸青為何剛才和他說這些了。
他是在警告自己,不要動收包袱逃跑的心思。
齊小川在這一刻是真的開始後怕了,身邊這個人是真的在這個時代掌握生殺大權的人。
他想要放松,但是背脊就是不受控制地繃緊着。
最後還是周硯先開口:“起來。”
“我不!除非您原諒我!”
“我數到三。”周硯冷聲道,“三。”
“好的,少爺!”齊小川“噌”地彈起來,站得比訓練場裡的童子軍還筆直。
用完晚餐後,齊小川帶着忐忑的心情,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院子裡隻剩下周硯一人。
周硯盯着石桌上那盤幾乎沒動過的紅燒肉,眉頭緊鎖。
燈光灑在他棱角分明的臉上,投下一片陰影。
“少爺。”
不一會兒,陸青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周硯沒有擡頭,隻是微微擡了擡手示意他繼續。
“盯二爺的兄弟說,最近二爺迷上了一個叫露露的交際花,昨晚未回府。”陸青低聲道。
周硯的手指在石桌上輕輕敲擊:“人有沒有被發現?”
“他是個生面孔,做事謹慎,平時隻有我找他的時候才出現。”陸青搖頭解釋道。
周硯點了點頭,眼中閃過一絲冷光:“地牢裡那兩個,讓白青去審,今晚一定要問出點有用的東西。”
他頓了頓,“沒用的,沉了。”
“是。”陸青應了一聲,眼中狠勁一閃而過,轉身離去。
院子裡再次恢複寂靜。
周硯站起身,走到院角的梅樹下。
這棵樹是他大哥周默親手栽種的,如今已有手腕粗。
半個月了。
整整半個月,他幾乎把整個江南道翻了個遍,也沒尋到大哥的蹤影。
周默就像人間蒸發一般,沒留下任何線索,所有人都勸他放棄,說周默生存的概率不大了。
就連母親也開始接受了這個事實,隻有大嫂和小侄子還抱着最後一絲希望。
“大哥……”周硯輕聲低語,手指不自覺地緊握,指甲陷入掌心卻渾然不覺。
他不能放棄,至少,他要給母親、大嫂和小侄子一個交代。
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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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露水還未散去,齊小川端着銅盆穿過回廊,水面上映出他略顯憔悴的臉。
在周府的第四日,他終于摸清了這座五進宅院錯綜複雜的脈絡。
家主周硯一脈,有正房白夢夫人、唐姨娘、胞妹周暖暖和長嫂賀芸煙及小侄子周青時。
周硯的父親已于一年前去世,他上面還有一個哥哥。
但他大哥好像是出事了,總之,這件事現在在府中是個沒人敢提的話題。
至于西院,則是周家二叔周行裴及其家人居住之所。
他膝下有一子一女,前些年,剛新納進來一位如姨娘。
最耐人尋味的當數這三當家盧勇。
他曾經與周硯的父親結為生死之交,如今仍孤身一人,目前負責管理碼頭的日常事務。
這周府的關系網,說起來既簡單又複雜。
“小川!這邊!”廚房的李大娘遠遠招呼他,“少爺的早膳準備好了,你幫帶過去。”
齊小川小跑過去,接過食盒時壓低聲音問道:“李大娘,我聽說西院那邊今早鬧騰得很?”
李大娘左右看看,确認沒人後才湊近道:“二爺昨晚又沒回來,如姨娘發了好大的火,砸了一套茶具呢。”
她撇撇嘴,“外邊那些交際花也不知使了什麼手段,把二爺迷得神魂颠倒的。”
齊小川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周家二爺周行裴他曾遠遠見過一面。
四十多歲的年紀,很是時髦,穿着得體的西裝,通身氣度溫文儒雅,殊無半點風月場中人的浮浪之氣。
竟然在外面徹夜未歸?!
“要我說啊,”李大娘繼續八卦,“二爺這麼胡鬧,遲早要出事。”
“咱們少爺雖然年輕,可比他二叔穩重多了。”
齊小川剛想再問些什麼,忽然瞥見白青的身影出現在走廊盡頭,連忙閉嘴,提着食盒快步離開。
周硯的院子很安靜,隻有幾隻麻雀在青石闆上跳來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