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睡得早。”
這話也不知是說給誰聽。
窗外忽然傳來貓兒打架的聲響,周硯“唰”地拉開窗,驚得兩隻野貓竄上牆頭。
次日清晨,齊小川站在周硯書房門前時,手指在衣角上蹭了三次汗。
方才,周硯遣人召他繼續來看賬本,他深呼吸一口,輕輕叩門。
“進來。”
周硯的聲音比往日更冷。
齊小川推門的手一抖,差點被門檻絆倒。
他不敢擡頭,隻盯着地毯上繁複的纏枝紋:“少爺,我來......看賬本。”
這個久違的稱呼讓周硯生出那麼一絲懷念的意味。
書案對面,齊小川縮着肩膀坐下,連翻頁都輕得像在拆炸藥。
陽光照在他發頂,有一縷翹起的頭發随着微風微微顫動。
陸青進來送茶時,被屋裡凝固的氣氛驚得放輕了腳步。
他看齊小川捧着賬本整個人顯得格外認真,卻似乎難以集中精神。
而自家少爺的目光,每隔一刻鐘就要往那邊瞟一次。
“永昌号的貨單。”周硯突然開口。
齊小川吓得一激靈,慌忙去翻冊子。
他起身,将賬本送了過去,“這裡。”他指着某處,聲音壓得極低。
周硯眯起眼,他今天的心情實在是算不上好。
鋼筆尖在紙上劃出尖銳的聲響。
“擡頭。”
齊小川一顫,緩慢地擡起臉。
周硯這才發現他眼下的暗青色。
這人不是七點就睡了,怎麼還有這麼重的黑眼圈,難道是睜着眼睛睡覺的?
“你——”
“少爺恕罪!”齊小川猛地站起來,賬本嘩啦掉在地上,“我這就重新核對!”
周硯的手懸在半空,最終重重落回桌面。
他看着齊小川慌慌張張撿賬本的樣子,胸口那股悶氣又湧上來。
明明是他要的乖順,真擺到眼前卻刺得人渾身不舒服。
“出去。”
齊小川如蒙大赦,抱着賬本幾乎是小跑着離開。
門關上的瞬間,周硯一拳砸在案上,茶水杯被震得跳起來。
走廊裡,齊小川靠在牆上大口喘氣。
他擦拭着腦門上的冷汗,那裡還殘留着被子一槍爆頭的幻痛。
他怎麼就忘了,這個能不擡頭就正中人眉人的閻王爺,前些日子的縱容不過是場幻覺?
齊小川狠狠抹了把臉,把那些不該有的委屈全憋回去。
連續三日,齊小川都像個影子般安靜。
周硯說“核對東院賬目”,他絕不碰西院一張紙;
周硯要“一日内理清庫存”,他通宵達旦也不吭一聲。
第四日清晨,齊小川推開賬房門時,發現自己的桌案上多了一本靛藍封皮的冊子。
他左右張望,附近都沒有什麼人,晨光裡隻有浮塵在冊子封皮上跳舞。
《賬目》二個燙金字刺進眼底。
齊小川手指一顫,這根本不是周家賬房該有的東西。
翻開第一頁,他的眉毛就跳了跳。
賬目記錄的是周家與漕運堂的“秘密合作”,墨迹工整得過分,連三年前的陳年舊賬都像昨日新謄。
指尖蹭過紙頁,還能聞到淡淡的松煙墨香。
這墨最多幹了兩天。
“......”
翻到中間,一張手繪地圖滑出來。
羊皮紙上,“黑水灘”三個朱砂字紅得紮眼,旁邊還标注了貨船經過的時間。
齊小川差點笑出聲。
按照這幅黑水灘布滿漩渦的地圖來看,周家運貨走這條線?
當他是傻子?
“釣魚執法也太明顯了。”他小聲嘀咕,卻突然噤聲。
窗外傳來極輕的腳步聲,像貓兒踩過瓦片。
齊小川眼珠一轉,故意把地圖往賬本裡胡亂一塞。
起身時“不小心”帶倒茶杯,水漬洇濕了賬本一角。
“哎呀!”他驚呼得浮誇,手忙腳亂地把濕淋淋的賬本攤在窗台晾曬,又特意把地圖露出一角。
做完這些,他捂着肚子沖出了門。
躲在回廊轉角,齊小川數到三十。
果然,一個瘦小身影鬼鬼祟祟溜進賬房,飛快順走了窗台上的賬本。
“啧,連掩飾都懶得做。”齊小川撇嘴,轉身卻撞上一堵人牆。
周硯不知何時站在他身後,胭脂味混着檀香味籠罩下來。
“少、少爺!”他後退半步,後腰抵上欄杆。
周硯的目光越過他肩膀,看向那個偷賬本的家丁遠去的方向:“茶潑得不錯。”
齊小川心跳漏了一拍。
所以這人在暗處看了多久?
他強自鎮定,老實道:“抱歉,賬本被我不小心潑了茶水。”
“黑水灘怎麼看?”周硯突然問。
這是試探!齊小川咽了口唾沫:“水流急,暗礁多,不、不是好航線。”
“哦?”周硯撣了撣肩上不存在的灰,“那你覺得該走哪條?”
靠!又來,齊小川頭皮發麻。
答對了顯得太聰明,答錯了又像裝傻。
他垂下眼睫:“我不懂漕運。”
下巴突然被擡起。
周硯的手指冰涼,力道卻不容抗拒:“不懂?那怎麼一眼看出墨迹是新的?”
齊小川瞳孔驟縮——這人果然從未信過他!
“我......”
“噓。”周硯的拇指按在他下唇上,疼得他一個激靈,“想好了再回答。”說完便松手轉身離開。
齊小川癱坐在欄杆旁,這才發現後背全濕透了。
周硯最後那個眼神他太熟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