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園的夜風裹着初綻的冷香,穿過回廊時将那清冽的香氣攪得更濃了。
時度跟在周硯身後,靴底碾過青石闆上的落梅,發出細微的脆響。
“稀奇了。”他說。
“你這梅園平日連灑掃的婆子進出都嚴格排查,今日倒讓個外人登堂入室?”
周硯腳步一頓,下意識摸了摸鼻尖。
确實,從何時起,那小子已經能自由出入他最嚴密的書房了?
“賬本在書房。”他硬邦邦甩下一句解釋,擡腳就往亮着燈的廂房走去。
時度在後頭笑得合不攏嘴,他這位發小越是回避,越說明有問題。
兩人來到院子中,時度已搶先兩步湊到雕花棂格前。
隻見屋裡燈下,青年一襲青色長衫,半垂着頭正在紙上寫畫。
額前碎發随着動作輕輕晃動,在宣紙上投下細碎陰影。
“啧。”時度突然轉頭,狐狸眼裡閃着狡黠的光,“這麼看确實......”
他故意停頓,指尖劃過自己下颌線,“有點貨色。”
周硯冷着臉推開他,心口卻莫名發燙。
那日剿匪時齊小川跌在泥溝裡的模樣突然出現在眼前。
蒼白的臉上沾着血迹與泥土,唯獨那雙杏眼亮得驚人,像是陰雲裡劈出的一道月光。
當時那雙清亮的眸子格外令人記憶深刻。
門軸轉動的聲響驚動了案前的人。
齊小川擡頭,待看清來人及身後還有人時,起了身。
“少爺。”
這個時間點過來,是有事?他目光不自覺移到周硯身後陌生的俊美少年身上。
身後的時度饒有興味地打量着眼前之人。
不是時下流行的濃豔,而是像雨洗過的青山,眉目間自有一種清朗氣韻。
有些莫名地吸引人。
“這是時度。”周硯聲音比平日低沉,“周府的醫師。”
時度差點笑出聲。
好個“周府的醫師”,怎麼不提一起穿開裆褲長大的情義?
他上前半步,輕笑道:“齊先生好,我是時度。”
頓了頓,他繼續道:“和周硯從小玩到大的發小。”
發小?那豈不是知道周硯小時候尿床幾歲還吃奶的糗事?
齊小川眼睛倏地亮起來,像是點燃了兩盞小燈籠。
他全然未覺察到自己臉上流露出的濃厚好奇心已被兩人看得清楚。
他的目光在時度含笑的眉眼與周硯緊繃的下颌線之間來回遊移,那副模樣顯得多麼逗趣。
時度...有趣,太有趣了。
他眉看向周硯:你這小賬房倒是稀奇,什麼心思都明晃晃挂在臉上。
“咳!”
周硯突然重重咳嗽一聲,指着桌上新制的賬本。
“這是什麼?”
“啊?哦,新式記賬法。”
齊小川湊過來解釋,他指着紙上并排的格子,“借方貸方這樣并列,月末核對方便得多。”
時度看着兩人幾乎相貼的肩膀,突然插話:“齊先生是學會計的?”
“那個,叫我小川就行。”
“不是,我是學計算機的......”不過現在是個打算盤的。
他突然卡住,擡眸間剛好看見時度那含笑的眼尾,耳尖慢慢紅了。
這位時醫師眼尾生得極妙,微微上挑像工筆畫裡的鳳翎。
偏偏眸色清透如琥珀,看人時總帶着三分戲谑。
周硯突然抓起賬本,擋住了兩人之間的視線。
“你不是說有事要和我說?”他問道,那語氣中,隐約透露出一種逼迫。
偏偏,時度最不畏懼的就是周硯的這種逼迫。
“急什麼。”他慢條斯理地回答,卻轉向齊小川微笑,“齊小哥,怎麼想不開,要來幫周硯管賬?”
齊小川:???
不是他想來的,你們是發小,要不你幫我勸勸他?
“你就不擔心他哪天發現賬目有問題,把你處理了?”
齊小川:......
“時、度。”
周硯察覺到齊小川呼吸一緊,一字一頓道。
“天色已晚。”他盯着時度還搭在齊小川肩上的手,“你先回去吧。”
時度眨眨眼,有必要護得這麼緊嗎?
齊小川不明白二人之間怎麼就突然有些劍拔弩張了起來,趕忙朝兩人點了點頭,快速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
“這小兔子,可比暖暖養的那隻活得可愛多了。”時度說道。
周硯懶得理會這個瘋人的胡言亂語,自顧自開始研究起齊小川剛剛提出的新的記賬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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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時度回府後,齊小川意外獲得了喘息之機。
周硯似乎被這位發小絆住了手腳,再沒空盯着他核對那些永遠算不完的賬本。
這日清晨,他正蹲在回廊下逗弄那些經常來尋食的麻雀,忽然聽見一陣清脆的腳步聲。
“齊小川?”一道女聲響起。
齊小川擡頭,看見一位穿着時髦的少女,杏黃色連衣裙襯得裸露的肌膚如雪。
來人正是薛子晴。
“薛小姐?”齊小川應聲起身,他早聽周府下人提過,這兩日府裡新住進一位小姐。
薛子晴撇撇嘴:“師兄不知和周少爺在忙些什麼,我在府裡都快悶出病來了。”
她倏地湊近,“正好你也沒什麼事,帶我去見識見識江南道的風物呗?”
都怪那個時度,偏不讓她獨自出府。
齊小川耳根微微發熱。
和漂亮小姑娘出遊他自然樂意,但問題是他對江南道的了解不比對方多多少。
來這半月有餘,除了初來時獨自去周家商會那次,其餘出門都是跟着周硯,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