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的最後一抹餘晖被夜色吞噬時,王大夫提着藥箱匆匆趕來。
當老大夫看見周硯手臂上綁着的不是他之前的那個繃帶,而是個歪歪扭扭的蝴蝶結,花白胡子抖了抖。
周家少爺喜歡這樣的?
“那個,少爺,該換藥了。”
周硯點了點頭,來到一旁的石桌坐下。
王大夫拿起剪刀剪開繃帶時,齊小川倒吸一口冷氣。
那道傷口好像比今早的更深了,皮肉外翻着,邊緣泛着不祥的青灰色。
“煙毒入肉了。”王大夫眉頭擰成疙瘩,讓人取來了蠟燭。
他取出小刀在燭火上烤着,“得把腐肉剜掉。”
周硯面不改色地端起茶盞,卻在齊小川慘白的臉色中頓了頓。
“這裡無事了,你先回去吧。”他語氣平淡道。
齊小川如蒙大赦,他朝兩人點了點頭,逃也似的朝自己屋的方向走去。
換完藥已是掌燈時分。
王大夫前腳剛走,陸青後腳就踏進了梅院,鞋邊還沾着新鮮的血迹。
周硯進了屋,邊穿衣服邊聽彙報:
“少爺,查清楚了,與三爺接觸的人确實是青龍幫,但那個人......”
他喉結滾動,罕見地遲疑了。
周硯正在系襯衫紐扣的手指一頓,擡眼望去。
燈光在他輪廓分明的臉上投下搖曳的陰影,襯得那雙黑眸愈發深不見底。
“是浪人。”
陸青吐出這三個字時,明顯看到自家少爺瞳孔驟縮,指節因太用力發出“咔”的輕響。
房間裡空氣瞬間凝固。
周硯站起身,“盧勇他是活膩了?竟然敢與浪人勾結!”他的聲音輕得可怕。
周硯平生有兩恨。
他雖不敢以忠義自诩,但對于腳下這片熱土,但凡有異族踏足,并在其肆意橫行者,他必持戈相向。
這群浪人便是其一。
二是弑主叛節者,這類人不可托付不可相與不可共存。
這也是為什麼大家都說他狠厲:他容不下的,便留不得。
陸青站在一旁默不作聲。
他已經預判到這位三爺的下場了。
周硯一把抓起桌上的白瓷茶盞,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陸青知道這是少爺暴怒的前兆,連忙繼續彙報:“已經查清他們的進貨渠道。”
“三爺利用周家船商做掩護,這半年一直在秘密給武道館輸送大煙。”
“每月縫七字靠岸,都由阿楓去接應。”
他說到“大煙”二字時,眼中閃過一絲刻骨恨意。
當年他父親就是被這害人的東西奪去了性命。
“船上的蛀蟲呢?”周硯松開手,茶盞已被震碎簌簌落下。
“一共三個人,白青這會兒正在審。”
陸青眼中閃過狠厲,“有個賬房嘴硬,被卸了兩條胳膊才吐實話。”
周硯走到窗前打開了窗戶透氣。
他委實沒有想到,最後是他周家的商船,成了運送毒害國人大煙的工具。
他回想起那些吸食那物後形容枯槁的面孔,幹癟的手指緊握着煙杆,不住地顫動着……
“你們把人都抓了,盧勇可有驚動到?後面交貨怎麼弄?”周硯突然問道。
他聲音已經恢複平靜,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這才是最危險的時候。
陸青臉上終于露出笑意:“少爺放心,時度少爺今日已經回來了,他還帶來了一位薛小姐。”
說到這兒,他忍不住八卦起來。
“時少爺對人家獻殷勤的樣子您真該看看,可惜薛小姐連個正眼都不給他。”
“依屬下看,時少爺沒戲。”
“說重點。”周硯打斷。
陸青立刻正色道,“這位薛小姐有一手以假亂真的易容術,是位道上的高人。”
“我們剛才已經試過了,她能在三刻鐘内把一個人變成另一個人的模樣,連親娘都認不出來。”
周硯唇角勾起一抹弧度。
“告訴白青,那三個人随他處置了。”
“另外,碼頭那邊,我要求這三人繼續‘活着’,下一次交貨時間正常交貨。”
夜晚,周府正廳内八盞琉璃宮燈次第亮起,将雕花楠木圓桌照得流光溢彩。
白雪吩咐廚房新蒸的蟹粉獅子頭正冒着熱氣,鮮香混着陳年花雕的酒香在廳内萦繞。
“雪姨,這位是薛子晴,我的小師妹。”
時度領着人進來,向衆人介紹道。
他今日身着一襲月白色長衫,襯托出那張玩世不恭的面容更加俊美。
尤其是眼角眉梢流露出的俊美笑意,更讓人不舍得移眼。
薛子晴伫立在他身旁,一襲短款西裝外套搭配着淡雅的哈倫褲與修長的皮靴,盡顯其飒爽英姿與細膩幹練。
她朝主位的白雪盈盈一拜,“白夫人,接下來叨擾了。”
這聲音清淩淩的,像山澗敲冰。
白雪頓時眼前一亮,忙招手讓人坐到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