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獻沒想過自己還能再次見到沈筝。
雖然他已經追随她的腳步走了很遠,但他也早就習慣這無望的,孤獨的追随,這甚至漸漸演變成了一種平和。
所以在咖啡廳見到沈筝時,生活猶如壞掉的天平,失衡的猝不及防。
當然,她已經不記得自己,于獻并不意外。
他自诩是一個很膽小的人,特别是面對沈筝,踏出一步,總是要在心裡躊躇一百步。
他第一次見到沈筝,是高一的入學典禮,講台上無聊的演講讓人昏昏欲睡,他站在隊伍最末,本來以為後面沒有人,目光到處亂瞟,一回頭,沈筝正靜靜地站在他身後。
她應該是遲到了,那時就獨自站在那裡,身後空空蕩蕩,像是某種幻覺。
于獻盯着她看了好幾秒,不敢眨眼,害怕一眨眼她就消失了。
他第一次見到那樣的人,樣貌和氣質如此恰到好處,僅僅隻是站在那裡都讓他覺得喘不過來氣。
沈筝感覺到他的目光,視線也挪到他臉上。在眼神交彙的前一秒,他連忙轉身,耳邊除了自己的心跳什麼都聽不到了。
他一刻他突然明白,所謂好感,所謂喜歡,那些其他人不管怎麼解釋都覺得晦澀的感情,其實真正理解隻需一瞬間。
當時的那一眼,讓于獻很久都沒能鼓起勇氣上前。事實上他之後也沒有機會和沈筝有交集,第一次和沈筝正式說上話,已經是高三下半學期了。
那是一次看起來巧合,卻并不是巧合的安排。
在此之前,班上座位一直都是按照成績依次排列,他和沈筝的位置離得很遠,當時碰巧學校人事變動,他們班換了一個新班主任,叫沈娴雅。相比之前班主任的死闆,沈娴雅做事更圓滑,上任第一件事就是決定重排座位。
這是個很好的機會,高中即将過完,眼下是唯一能和沈筝産生交集的時機,他已經猶豫太久,不能繼續猶豫了。
于是他早早做好準備,在換座位前一天去找了沈娴雅。
他去得很巧,當時辦公室隻有沈娴雅一個人。那時他性格好,在班上受歡迎,想必是聽其他老師提到過自己,沈娴雅看到他時沒有很驚訝。
于獻來之前在心裡想好了說辭,沈筝英語學得好,而自己英語一直都是短闆,想坐到一起提升自己的成績。
他在心裡反複練習這說辭,緊張到站在辦公室門口遲遲沒進來。沈娴雅喊了他一聲,他才回過神。
“找我有事嗎?”沈娴雅問他。
“換座位的事,我想跟您商量一下。”于獻故作鎮定地開口,卻忘了在心裡排演的說辭,直接說道:“我想和沈筝坐在一起。”
聽到沈筝的名字,沈娴雅明顯愣了一下。随後她用審視的目光更仔細地打量了于獻一會,才輕聲問為什麼。
于獻腦子宕機,半天沒說出話來。
“你喜歡她?”沈娴雅又問。
于獻點點頭,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點頭,張嘴想說話,聲音又找不到了,片刻隻能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沈娴雅忽然笑了笑,打發他走:“我知道了。”
于獻覺得自己搞砸了,灰溜溜地走到門口,停下腳步想說些什麼為自己辯解一下,卻又碰到有其他老師進辦公室,他隻好走開。
那晚回家,他怎麼都睡不着,自己表現的實在太差,他甚至有些看不起那樣的自己,心裡又惋惜,他竟然親手葬送了好不容易等來的機會。
可沒想到第二天公布座位表時,沈娴雅竟然真的将他和沈筝排在了一起。
那是一段無論後來怎麼回憶都覺得美好的時光,即使當時他和沈筝的交流并不多,但他确實很知足。
那段日子裡,于獻時不時會觀察她。
諸如沈筝早上幾點鐘到學校,上課做不做筆記,和誰一起吃飯去廁所,放學回家時是坐車還是步行,喜歡紮頭發還是披頭發,做值日時在負責什麼,體育課時站在哪裡等等小事,于獻都得到了确切的答案。
沈筝從來不遲到,上課偶爾做筆記,偶爾不做;她的字寫的很好看,卻并不那麼規整;她在學校總是一個人,無論是吃飯還是上廁所;放學回家坐公交;喜歡紮頭發;做值日時有時擦黑闆,有時擦窗台,很少倒垃圾,因為倒垃圾要兩個人;體育課總是站在陰涼人少的角落。
除此之外,他發現沈筝最大的愛好,就是發呆。
坐在窗邊的緣故,沈筝上課時不時就會往窗外看上幾眼,擦窗台時也喜歡透過玻璃窗看天空的一角,體育課站在角落裡,也總是靜靜看着天空。
她好像沒有察覺到同學對她的孤立,但也并不害怕孤立。于獻覺得與其說是别人在孤立她,不如說是她在孤立其他人,她很清楚自己要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所以一切都是點到即止。
她望窗外看時,于獻一開始覺得她在看雲,後來又覺得她在看鳥。
有一次下課,他偷偷坐到沈筝的座位上,也朝沈筝經常看的方向看過去,正好看到一隻落在枝頭的杜鵑。
那隻鳥隻在枝頭停留了一會便飛走了,又過了幾分鐘,一直麻雀停在了剛才杜鵑的位置,這次它停留了很久,直到上課鈴聲響起,才被驚到了一般飛走了。
于獻不知道那隻杜鵑的去向,也不知道麻雀的終點,他看見的隻有忽然出現又忽然消失的鳥兒。或許等到他們再次出現,他也認不出來,會把他們再當成新的鳥兒,飛往那個他不知道的歸處。
後來有機會,他和沈筝一起散步,在學校的花園裡,他們坐在一起曬太陽,沈筝依然看着樹上的鳥。
他問她,是不是喜歡鳥。
他問得莫名,但沈筝并不驚訝。她隻是看着那些鳥,随後點了點頭。
他已經不記得當初自己說了什麼,但他很難忘記那一天,沈筝看那隻鳥的眼神,平靜,但又帶着幾分向往。
自此之後,他感覺心裡有什麼感覺在發酵。
漸漸地,他從一開始想知道她在幹什麼,漸漸變成想知道她在想什麼。
他想知道在那些擡頭發呆中,在那些看着鳥落下又離開的循環中,在熱鬧裡獨來獨往中,沈筝在想什麼。
隻有一次,他好像快要接近她的答案。
那是一個陰天,沈筝沒有來學校,午睡時間他偷偷溜到那片花園,希望能在那裡碰碰運氣見到沈筝,卻沒想到發現了一隻受傷的麻雀。
雨不合時宜地下起來,雨點将小麻雀的翅膀打進泥水裡,于獻看着不忍,剛伸手将麻雀捧在手裡,就看見沈筝打着傘站在自己身邊。
他不知道沈筝什麼時候來的,想要說什麼寒暄的話,卻緊張得開不了口。沈筝指着他手裡的麻雀,問他在這裡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