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解釋了一下,于是兩人帶着小麻雀一起去醫務室。沈筝坐在身邊和自己一起等待,他在腦子裡翻找着能說的話,最終還是失敗了。
那時他急切地想要說什麼,其實是為了鋪墊一個禮物。
那是一枚羽毛書簽,他高一時偶然買到的,隻是看到它就覺得和沈筝合适,但根本沒有機會送給她。
那天他找到機會,最終還是鼓起勇氣把東西遞給了沈筝。
沈筝平靜地接過,說謝謝。他早就心亂如麻,見她收下已經如釋重負,後來無數次回想那一天,他都很慶幸自己當時把禮物交給了她。
兩人帶着被包紮好的麻雀回去時,他開玩笑地說麻雀能飛,是我們在做它的翅膀,她不懂。他佯裝玩笑地解釋,就像你要是想飛,我可以做你的翅膀。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說出那句話,明明在那麼突兀的時機,他不懂自己怎麼能說的如此自然。
但他忘不掉沈筝的回答。
她說——
鳥隻有自己展翅,才能飛出自由。
那時他才隐隐約約觸摸到沈筝的答案,好像是自由。可他并不懂,自由究竟是什麼。
是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的放縱嗎,還是那些鳥兒飛往的他不知道的歸處呢?可終究,那些問題都離他太遠。
而他也沒來得及得出關于“沈筝在想什麼”這個問題的确切答案,她就離開了。就在那個發現受傷麻雀的雨天,他送她離開學校,以為明天還能再見她一面,她卻再也沒有回來。
生活中少了沈筝,對于獻的影響比他想的要大的多。
他換到了沈筝的座位,也學着她,時不時擡頭看向天空。看那枝頭上的麻雀,杜鵑飛來又飛走,展翅到他想象不到的歸處。
再得到沈筝的消息,已經是大學畢業。
大學期間他自學攝影,畢業進了一家旅遊公司實習,那時他的處境和當時的沈筝很相似,也總是獨來獨往,沒有什麼話說。
某天泡咖啡時他看到同事拿來墊杯子的旅遊雜志上出現了一個熟悉的名字,在網上了解過之後才發現沈筝一直在給各種雜志供稿。
稿件大部分都是景點的推薦和點評,沈筝的文章讀起來很客觀,并沒有什麼強烈的個人情感。但卻給他一種無法言說的平靜,這感覺就像回到了高中時,她給自己講英語語法的下午。
随着越來越深入了解,他又在網上找到她的專欄。幾篇遊記中,他了解到沈筝大學畢業後就一直在斷斷續續的旅行,一路去過不少地方,直到今天已經發表了三十多篇專欄,還有無法計數的雜志稿件。
那時的于獻好像才模模糊糊意識到那句自由的含義。
于是他做了一個冒險的決定,辭掉了旅遊公司的工作,拿起相機坐上了飛往自由的飛機。
他的相機走過很多地方。拍過她說很漂亮的意大利教堂,拍過她說壯觀的國家公園白鴿,還拍過她在埃及走過的那片沙漠上成群的駱駝。
這些年他追随她的腳步,在世界的各個角落留下快門,整理成冊,舉辦成展,彙集成書。他賺了不少錢,而四處奔波的疲憊也早已經被習慣驅散,留下一種看起來動蕩卻依然安定的生活狀态。
他時不時想,自己那樣的生活狀态就是沈筝說的自由嗎。可又覺得疑惑,自由怎麼會是一種局限于“到處旅行”的狀态。
于是他更加努力追随,尋找答案。
直到腳步停留在冰島,他再一次見到她。
拉夫拉維克機場到首都雷克雅未克隻有一趟巴士的距離,而這趟路程中,經常能看到原野中連成一片的魯冰花,蔥郁,盎然。
他走走停停,拍了不少照片,在咖啡館準備選照片時,就看到坐在窗邊位置的沈筝。
高中時她的樣子已經模糊,如今她的存在卻如此真實。
她已經不再喜歡紮頭發了,及肩的頭發随意披着,并沒有化妝。她看起來成熟太多,眼神中殘餘的除了寂寥之外,隻剩下淡淡的平靜。
她身邊如他一樣空空蕩蕩,并沒有陪伴的影子。
好像一直都是這樣孤單的走,孤單的飛。偶爾落在某棵樹的枝頭,但很快就飛到未知的歸處,不知蹤影。
她的孤單無人可解。
不知在原地躊躇了多久,最終他還是鼓起勇氣上前,問她可以不可以拍一張照片。
她同意了。
她已經不記得他,的确,也沒有什麼理由讓他被記得,他這些年來的追尋也不是為了被她記得。
或許遺忘才可以重新認識,他有些僥幸的想。但在行動之前,躊躇一次又一次将他絆倒,他是否可以插手她的自由,她的歸處?
拍完照片離開之後,他還是抱着這一絲殘留的僥幸,将那張照片發給了放在收藏夾的郵箱裡。
十年前發件箱裡留下的那句「你的自由就是我的自由」下沒有得到任何回複,而這張照片,他也已經做好了不被回複的準備。
第二天,他準備開始環島自駕,卻沒想到再一次遇到沈筝。命運的長線最終還是飄到了他面前嗎,他看着沈筝的臉,這樣無措的想着,但看起來她依然沒有認出他,就好像對郵箱的事并不知情。
像是被推着走,他邀請沈筝一起旅行。而她意料之外的同意了這聽起來有些危險的提議,奇怪的是他并不吃驚。
兩人一路向北,在侯爾馬維克休息了一晚,那一晚他睡在車上,卻得到了一次不錯的睡眠,之後走到伊薩菲爾德,他看見她坐在海邊抽煙。
他不知道她還抽煙,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又為什麼要抽煙。
他拿起相機對着她按下快門的時候,仿佛又回到了當時那個對她好奇到無法自拔的自己身上,隻是當時未能從她身上得到的答案,現在也依然沒有得到。
之後到伊薩菲爾德,她請他吃了歐洲菜。
她安靜的吃着盤中的食物,卻無法分辨她認為食物好吃與否,跟看他拍的照片一樣,認真,但沒有任何評價,甚至連一個傾向的表情都沒有。
後來車上的東西被偷,她也很冷靜。
這些不可預料的事情發生到自己身上,她的表現俨然像個于此事無關的中立者,卻又盡心盡力地想着解決方法。
她的自由到底是怎樣的自由,于獻想,卻得不到任何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