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等等啊。”桑離摸不準主意,警惕地盯着薛景瞧了一眼,不等薛景回應,就趕緊放下窗布回頭望向酒弄,緊張地擠到酒弄另一側的車窗縫裡。
酒弄動作一頓:“怎麼了?”
桑離欲言又止地瞄向對面車窗,然後看酒弄一眼,極小聲地說:“咱們剛從若城出來,就遇見了他,他會不會是派來殺我的?”
酒弄沒搭腔。
外面傳來薛景的詢問聲:“小兄弟?可是遇到了什麼麻煩?”
桑離更緊張了,忍不住又喊了酒弄一聲。
不知過了多久,酒弄才道:“無礙,讓他跟着吧。”
桑離聽他這麼說了,才稍稍有幾分放心。
當初被抓來若城,也是靠邪神廟裡的怨氣才勉強支着一股沖勁,如今仇也報了,怨氣也解了,再看見凡人,桑離就有種不知該如何與凡人正常相處的怯意。
明明對人類有百般好奇,但真見了,卻怕得和米缸裡的老鼠似的。
桑離暗惱自己的沒用,慢吞吞地挪回去,屁股剛移了幾毫,轉而又頓下來,蔫巴巴地沖酒弄道:“我不行,還是你去吧。”
“怎就不行了?”酒弄戲谑地瞧他,有了人皮的小骷髅蹙眉垂眸,聞言擡眼看來,明明是推诿耍賴,眼神卻極其委屈,像是遭了酒弄戲耍了似的,豔麗的臉比上好的仙玉更滑嫩通透幾分,就連那聲音都染上了冰川的清甜。
桑離别扭着開口道:“我是第一次當人,尚不知曉如何對話,恐叫他發現了,你先來,我在旁邊學習學習。”
酒弄道:“無礙,你盡管去,他隻有一個人,倘若他發現了,把他殺了即可。”
桑離:“……”
他郁悶地吐一口氣,點了點頭,好絕望地走到車窗口。
薛景在外等了片刻,他本以為車上隻有桑離和車廂外的小孩,見桑離久久不回,才意識到可能還有一個人。
等了這麼久,就在他以為桑離是婉拒的意思時,就見桑離從方才的位置又探出頭來,硬着頭皮道:“我、我叫桑離,既然你也要去雲間城,那、那接下來還請多多……照顧。”
“桑離?”薛景不知為何,覺得這名字格外熟悉,但他在記憶中思索一遍,确定自己不曾認識任何一位姓桑的人家。”
“怎麼了?”桑離馬上盯向他。
那警惕認真的眼神,帶了幾分兇氣,就好像若薛景要說一句不好聽,眼前這人就會馬上撕破臉似的。
薛景不由得勾了勾唇角:“沒什麼,隻是覺得這名字……怪好聽的。”
桑離臉色緩和下來,眼中多了幾分驕傲:“那是自然,這名字可是我兄長給我起的!”
那副驕傲的姿态,縱然酒弄已不記年歲幾何,仍是薄了幾分臉皮。
他不擅自在地清咳了一聲:“桑離,不必說得如此詳細。”
桑離馬上閉上嘴,扭頭沖酒弄促狹一笑。
“桑公子?”薛景也聽見了酒弄的聲音,憑着聲音,他大概能推出裡面的人應當閱曆豐富,或許是眼前這小兄弟的長輩,兩人帶着一小仆從結伴而行,倒是穩當得多。
不過桑離生得如此樣貌,在這偏僻之地行進,總歸是危險的。
薛景更加确定了要護着他們抵達雲間城的想法。
桑離回過頭來,問他:“怎麼了?”
兩人大眼對大眼互看了片刻,薛景才意識到,桑離似乎并沒有要給他介紹車中另一人的意思,而車内的另一個人也并不想出來同他見面。
薛景不由得有幾分尴尬。
他畢竟貴為皇子,在皇城中倍受敬仰,這些年常在江湖行走,也闖出了幾分名氣,即使是不認識他的人,瞧他的氣概身手,也不會叫他難堪。
更别說,普通人往來,也不該如此無禮。
薛景看他一眼,桑離半掀車簾,珠白的手指勾着細綢布料,日光從頭頂傾洩而下,在他身上描摹出虛白的輪廓,黑色兜帽遮住大半光影,他下巴微微擡起,顯出優越的下颌線。
這一眼,幾乎與一場夢境重合。
夢裡,少年可憐巴巴跌在地上,一身華綢外服被泥巴玷污,皺巴巴垮在臂彎處,内袍散亂,上斑駁鮮血交錯,一路蔓延直抵眼下,少年費力仰頭望着他,睫毛綴着晶瑩的淚花,失了血色的唇一張一阖,不知在言語什麼。
他食指不自主在大拇指指腹上摩娑了下。
甚至還能感覺到捏着對方下巴時的那種觸感。
下一秒,意識到了什麼,薛景回神拱手:“無事,隻是再過不遠要經過一片大山林,那山林有奇霧,入者尋不見出處。若是運氣好,直闖而入,直霧而出,今晚就能到雲間城,但若是運氣不好,也不知需要花上多少時日。所以問問桑公子,你是想直接進去碰運氣,還是繞道而走?”
桑離果斷看向酒弄,聽了會兒什麼,又扭頭過來問薛景:“若是繞道,需要多久呢?”
薛景心想果然,嘴上道:“山林占了整座山頂,若是繞道,還需一日光景,大概明晚才能到。”
“這……”桑離猶豫道,“我再問問。”
說罷,桑離趕緊縮回馬車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