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弟第一次遠遊。”酒弄說，“自小被寵慣了，若有冒犯之處，還請見諒。”

一聽這話，堂老爺又瞥了一眼桑離，對他的身份也有了比較清楚的認知，他忙笑盈盈地說道：“小公子年紀尚小，小小少年行事自由，哪有冒犯一說？兩位就請盡管在寒舍住下，有什麼要求盡管提，老夫一定給你們辦到。”

酒弄客氣道：“多有叨擾了。”

桑離還是第一次看到酒弄這麼禮貌謙遜，不由得一直盯着他的側顔，直到下人将菜端上來，香氣勾住了桑離的胃，他這才不得不轉移視線，捂着咕咕叫的肚子流口水。

“阿弄哥哥……”桑離好不容易讓自己的眼神離開菜肴，他饞得不行，又強忍着看向酒弄。

酒弄還沒開口，他是不會吃飯的。

酒弄還是第一次看見桑離這樣，他唇微動了動，這時又想到什麼，擡頭看向堂老爺。

堂老爺被這眼神一盯，沉默了。

堂老爺知道久先生的習慣是進食時身側不得有人，他那尊貴的身份，堂老爺也沒有資格同上一桌。

此次換成弟子到他家來，他還尋思盡盡地主之誼，也能再和這年輕一輩的拉近些關系，至少不再是像久先生在的時候那樣，他純純成了一個跟班的關系。

隻是沒想到他的如意算盤又落了個空，久先生的徒弟，也将這習慣繼承了去，甚至還在用眼神詢問他為什麼還不走。

他好歹是這家裡的主人，連吃飯都得等客人吃完才能上桌嗎？

堂老爺憤怒，堂老爺不滿，堂老爺擡眼看過去，準備好的說辭就全都卡在了嗓子眼裡。

隻見酒弄毫無情緒的目光掃過來，眉頭微微一擰，周身就散發出一種威壓，仿佛是在質問堂老爺怎麼還敢站在這裡的？

明明前一會兒還謙遜和善，下一秒就轉變了身份地位，打得堂老爺一個措手不及，下意識垂首道：“你們……兩位在這吃着，老夫還有些事，兩位吃好了自有下人帶兩位去房間休息。”

說完，又連連後退幾步，差不多快退到門口了，才敢小心翼翼地擡眼瞧去，見酒弄并沒有生氣，周身氣場也有緩和之意，這才松了口氣，再不敢多言什麼，就轉身踏出去，改道去看堂正秀去了。

正廳大門一關，誰都不知曉，方才還乖巧腼腆的桑離馬上換了一副樣子，對着桌子上的飯菜狂流口水，嘟哝着問酒弄：“阿弄哥哥，我好餓！”

酒弄說着：“那你吃吧。”

桑離扁了下嘴：“阿财不在。”

“怎麼？”酒弄瞥他，唇角微微往下壓，“前兩日還會自己摘果子吃，怎麼吃得好了又嬌弱了得要人照顧了？”

桑離理直氣壯道：“野果子隻需要用手拿着就能吃，但是這些要用筷子的，阿弄哥哥，我不會用筷子。”

酒弄道：“現在這裡沒有人，你也可以用手抓着吃。”

桑離：“……”

桑離鼓起腮幫子，不情不願道：“以前的阿弄哥哥多疼我，還會召小豆兵喂我吃飯的。”

酒弄提醒他：“那會兒也讓你學着用筷子了。”

“我學不會嘛。”桑離喪氣地坐在位置上玩手指。

他倒也不是真的學不會，隻是不想學，也不愛學。

更不要學。

桑離不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了。

以前的魔魂也總是要他學這學那的。

魔魂好像早就知道會有離開自己的一天，所以在桑離有自我意識，知道自己的身世，可以獨自行走之後，魔魂就急着教桑離怎麼去使用靈力，怎麼去保護自己，怎麼去把自己的骨頭取下來，制成骨刀，又教他怎麼辨别有毒的植物和無毒的植物，怎麼将其碾成細粉，再裝進自己的骨刀裡。

桑離學會了自保，魔魂就找借口出去好幾日不歸家。

桑離怕得要命。

他怕魔魂一去不回，怕自己得不到庇護，怕身邊沒有人，怕自己遇到危險，也怕魔魂是不要他。

魔魂其實從未向桑離保證過什麼，他的态度也一直都是随時要走，桑離需要抓緊學會的樣子。

桑離如此度過了幾次難熬的日子，後來便學會了裝傻充愣賣柔弱。

隻要他什麼都不會，魔魂就會耐下心來多教幾次，在他身邊也能待得夠久。

他不知道魔魂有沒有發現他的意圖，他隻知道魔魂待在他身邊的時間越來越久，出去也會擔心桑離受傷害，到後來桑離快成年了，他便沒怎麼出去過了。

酒弄見他怎麼都不願意學用筷子，無奈地輕歎口氣：“若是學不會，以後真的隻能吃些能徒手拿的食物了。”

他故意拖長了音調：“像這一桌呀，你都不能吃。”

他挑挑揀揀，最後裝了一盤饅頭放到桑離面前：“你隻能吃這個。”

桑離：“……”

桑離扭過頭，看看酒弄，氣悶道：“阿弄哥哥舍得讓我吃這些？”

酒弄覺得有些好笑，記憶裡那個拿着馊饅頭往嘴裡塞，有一頓沒一頓吃着飯的小骷髅的樣子，又浮現在了自己的面前：“你不愛吃了嗎？”

倒也不是。

隻是他頭一次真正嘗到了人間的滋味，再讓他去吃白面饅頭，看着這麼一大桌好吃的不能進嘴，他又不願意。

到底是學着動筷子，還是繼續忍着吃饅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