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痛如潮水般将顧遷禁拽回現實。
右肋仿佛插着燒紅的烙鐵,每一次呼吸都像是要将破碎的胸腔生生撕裂。
他試圖睜開雙眼,左眼卻被凝固的血痂黏住,隻能透過右眼艱難視物。
昏暗的光線中,他發現自己置身于一輛側翻的車内。
安全帶深深勒進肩膀,癟掉的安全氣囊散發着刺鼻的焦糊味,儀表盤上的警告燈像瀕死的眼睛般不停閃爍。
雨水混着血水順着破碎的擋風玻璃滴落,在方向盤上暈開暗紅的軌迹。
記憶如殘片般拼湊:激烈的追逐、刺耳的槍聲、顧時舟眼中迸發的詭異藍光,還有那輛突然沖出的卡車…
“時舟!”顧遷禁猛地掙紮起身,卻被肋骨傳來的劇痛擊垮。他顫抖着解開安全帶,整個人重重摔在車頂上——此刻的車頂成了他腳下的“地面”。通訊器已碎成殘渣,手機也不知所蹤,隻有雨聲無情地掩蓋着周遭的一切。他咬着牙,從破碎的車窗爬出,冰冷的雨水瞬間澆透全身,卻也讓他短暫恢複了幾分清醒。
空曠的馬路上不見半個人影。肇事的卡車與黑衣人消失得無影無蹤,唯有扭曲變形的護欄,無聲訴說着這裡曾發生的慘烈車禍。顧遷禁拖着受傷的腿,一步一痛地挪向路邊。他必須找到顧時舟,可那場藍光之後,究竟發生了什麼?弟弟是被擄走了,還是…
一個畫面毫無征兆地闖入腦海:純白的房間内,顧時舟被捆綁在金屬床上,太陽穴上貼滿電極。那場景太過清晰,不像是記憶,更像是正在發生的現實。他甚至能真切感受到顧時舟的恐懼與痛苦,就像感受自己的傷痛一樣。
“量子糾纏…”他喃喃自語,雨水混着血腥味灌進嘴裡。父親的理論突然在腦海中明晰——人類記憶或許真的是量子現象,能在分離的個體間實現即時傳遞。如果他與顧時舟的記憶真的通過某種技術産生了糾纏,那麼這份連接,或許不會因距離而斬斷。
顧遷禁閉上眼睛,拼命捕捉畫面中的細節:角落裡的監控屏幕、牆上的标識、張教授白大褂上的名牌…任何能指引他找到顧時舟的線索。然而,劇烈的頭痛突然襲來,他跪倒在路邊,胃裡一陣翻湧,吐出的膽汁混着雨水在地上蜿蜒。意識逐漸模糊,但他強迫自己保持清醒,因為他知道,一旦昏過去,顧時舟就真的危在旦夕了。
遠處傳來警笛聲,顧遷禁拼盡全力揮動手臂,随後癱倒在泥濘中。在失去意識的最後一刻,他清晰地聽到顧時舟的聲音在腦海中響起:“堅持住,哥哥…”
——
刺眼的白光充斥着顧時舟的視野。恢複意識的瞬間,他發現自己躺在冰冷的金屬床上,手腕和腳踝被特制束縛帶牢牢固定。後腦勺傳來陣陣鈍痛,仿佛被重錘反複敲擊。
“7号原型體恢複意識。生命體征穩定。準備進行記憶提取程序。”機械女聲在頭頂響起。顧時舟想要掙紮,卻發現身體像被灌了鉛般沉重,大腦與四肢的連接仿佛被無形的屏障切斷。
“别白費力氣了。”熟悉的聲音從右側傳來。張教授走進視線,手中的平闆電腦泛着冷光,“我們給你注射了神經抑制劑,足夠讓你清醒,卻無法動彈。”
顧時舟怒目而視,卻連開口的力氣都沒有。張教授将平闆轉向他,屏幕上赫然是顧遷禁車禍的現場照片——渾身是血的哥哥,正被擡上救護車。顧時舟的心猛地一縮,一股熱流湧遍全身,束縛帶下的皮膚開始隐隐發光。
“有趣。”張教授湊近觀察,眼中閃爍着狂熱的光芒,“即便在高劑量抑制劑作用下,量子糾纏效應依然存在。你感受到他的痛苦了,對嗎?”他手指輕點,畫面切換成病房監控:顧遷禁躺在病床上,醫生正在檢查他的瞳孔。“别擔心,他死不了。我們需要他活着…至少現在。”
顧時舟閉上眼,不願再看。但哥哥蒼白的面容、呼吸面罩上的霧氣、監護儀跳動的數字,早已深深刺痛他的心。
“現在,該談正事了。”張教授放下平闆,拿起一個金屬頭箍,“你父親——顧博士——把最重要的研究數據藏在你的量子記憶場裡。我們要把它取出來。”
頭箍扣上的瞬間,劇痛如閃電般貫穿顧時舟的頭顱。他無聲地嘶吼,身體不受控制地抽搐,視野中不斷閃過破碎的畫面:實驗室、數據流、父親的臉、與顧遷禁的童年回憶…這些記憶碎片像利刃般切割着他的意識。
突然,一個溫暖的畫面浮現:年幼的顧遷禁站在育嬰室前,隔着玻璃看着襁褓中的嬰兒,轉頭對身旁的人說:“媽媽,我能給弟弟起名字嗎?我想叫他時舟,時間的時,小船的舟。”這份記憶帶着熟悉的溫度,與當下的痛苦形成鮮明對比。顧時舟死死抓住這段回憶,仿佛溺水者抓住救命稻草。如果這是植入的記憶,為何如此真實?
“加大功率!他在抵抗!”張教授的命令響起。新一輪的劇痛襲來,顧時舟感覺有人在粗暴地翻攪他的記憶,那些珍貴的瞬間——與顧遷禁重逢的欣喜、那些幾乎越界的親密時刻——全都被無情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就在意識即将崩潰之際,顧時舟體内仿佛有什麼枷鎖突然斷裂。刺眼的光芒迸發,束縛帶應聲崩裂,金屬床扭曲變形,整個房間的電子設備爆出火花,監控屏幕雪花紛飛。
“不可能!”張教授驚恐後退,“抑制劑應該壓制了所有神經活動!”
顧時舟緩緩坐起,頭箍自動脫落。他的雙眼化作銀白色的光炬,皮膚下藍色光紋如電路般流轉。一種奇異的力量在體内湧動——他不僅能感知自己的身體,還能“看見”房間裡的每一個電子設備、每一道電流,甚至空氣中無形的信号。而最強烈的,是那條與顧遷禁相連的紐帶,像發光的絲線,穿越城市,直抵醫院病房。他能感受到哥哥微弱的生命波動,聽見那來自潛意識的呼喚:“時舟…逃…”
顧時舟轉向試圖逃跑的張教授,本能地擡手一抓,一股無形的力量将對方拽了回來。“你對我哥哥做了什麼?”他的聲音帶着雙重回響,機械音與人類嗓音交織在一起。
張教授癱倒在地,眼中恐懼與興奮交織:“量子糾纏…你不僅能感知顧遷禁,還能借用他的意識…太完美了…”
“他在哪家醫院?”顧時舟手指輕擡,将張教授懸在半空。
“你逃不出去的!整個設施都是為了控制你們這樣的實驗體設計的!”張教授掙紮着喊道。
警報聲驟然響起,厚重的金屬門外,腳步聲與武器上膛聲此起彼伏。顧時舟能清晰感知到自己的力量正在流失,而與顧遷禁的連接也愈發微弱——哥哥的生命體征正在下降。
他閉上眼,意識順着那根發光的絲線延伸,瞬間“看”到了病房中的景象:監護儀發出刺耳的警報,醫生們焦急地大喊:“血壓驟降!準備電擊!”
“堅持住,哥哥…”顧時舟在心底呐喊。他集中最後的力量,掌心爆發出強大的脈沖波,整個實驗室的燈光瞬間炸裂,陷入一片黑暗。趁着混亂,他撞開通風管道,鑽了進去。
通風管道狹窄而複雜,但顧時舟卻莫名熟悉每一個拐角。記憶碎片不斷閃現:兒時與顧遷禁玩捉迷藏的歡樂、五年前從類似設施逃脫的驚險…這些究竟是真實記憶,還是植入的程序?來不及思考,他隻能拼命向前爬行。
終于,管道盡頭出現通風扇。顧時舟用最後的力氣踢開防護網,跌進設備間。透過窗戶,他看到夜幕下的圍牆,自由似乎觸手可及。然而,與顧遷禁的連接幾乎消失,恐懼如潮水般淹沒了他——如果哥哥死去,這份羁絆會随之消散嗎?他又将何去何從?
設備間的門突然打開,顧時舟警惕起身,卻見來人竟是林妍。“跟我走。”她遞來白大褂和通行卡,“想救顧遷禁,就别猶豫。”
——
顧遷禁墜入無盡的黑暗,沒有光,沒有聲音,隻有永恒的墜落感。偶爾,記憶碎片如流星劃過:童年時追着蝴蝶奔跑的顧時舟、實驗室裡父親嚴肅的面容、那個雨夜即将相觸的唇…這些畫面如此真實,卻又像是虛幻的泡影。
墜落突然停止,顧遷禁發現自己身處純白空間,面前是一面巨大的鏡子。鏡中映出的,卻是顧時舟的身影。
“哥哥,抓住我。”鏡中的顧時舟伸出手。顧遷禁走上前,觸碰鏡面的瞬間,竟穿過了無形屏障。眨眼間,他置身于陌生的實驗室,十幾個透明艙整齊排列,每個艙内都沉睡着與顧時舟一模一樣的人。
“這是哪裡?”顧遷禁開口,卻發現聲音仿佛被吞噬。
鏡中的顧時舟走向透明艙,輕撫玻璃:“我們的誕生地。你不記得了嗎,哥哥?”
“我從未見過這裡。”顧遷禁否認,卻在看到控制台布局、設備位置,甚至那處咖啡漬時,心中湧起詭異的熟悉感。
“他們封鎖了你的記憶。”顧時舟轉身,眼中銀光流轉,“就像封鎖我的一樣。但我們之間的羁絆,超越了記憶與基因…我們是量子糾纏的一體兩面。”
顧遷禁走向控制台,手指下意識輸入一串密碼。屏幕亮起,顯示出“7号原型體”的檔案,創建日期是十五年前——那時顧時舟本該隻有十歲。
“這是怎麼回事?”他聲音沙啞。
“真相。”顧時舟站到他身旁,“你真正的弟弟在十歲那年因心髒病離世。父親無法接受,用基因技術與量子記憶轉移創造了‘我’。”
記憶如潮水沖破閘門:病床上虛弱的小男孩、刺耳的心跳停止警報、父親崩潰的哭喊…顧遷禁搖頭抗拒:“不!時舟和我一起長大,那些回憶…”
“那是父親植入的記憶,為了讓我更‘真實’。但他發現公司想将技術武器化,便帶着我逃走了。”顧時舟輕聲解釋。
更多記憶碎片湧現:父親深夜塞給他數據芯片、實驗室的爆炸、新聞報道的“氣體洩漏事故”…顧遷禁頭痛欲裂,艱難問道:“那現在的你…究竟是誰?”
“我是第七個成功的實驗體。父親将你記憶中‘顧時舟’的人格,與你的部分特質融合,創造了我。但公司從未放棄追捕…三個月前,他們找到了我。”
顧遷禁猛然驚覺:三個月前,正是顧時舟突然出現的時間。
“你必須醒來,哥哥!他們在醫院,要徹底删除你的記憶!”顧時舟的聲音漸漸模糊,純白空間開始崩塌。顧遷禁再次墜落,這次,是向着現實世界的光亮與危機…
——
監護儀尖銳的警報聲将顧遷禁拉回現實。他聽見醫護人員慌亂的腳步聲,有人大喊:“心跳恢複了!窦性心律!”
他艱難地睜開雙眼,模糊的視線中,一個身着白大褂的身影正在往輸液袋裡注射什麼。那不是醫院的制服,對方的動作也鬼鬼祟祟。顧遷禁想要呼救,卻被呼吸面罩阻礙,隻能用盡全身力氣碰掉病曆夾。
“醫生!病人醒了!”護士的叫聲讓可疑身影匆匆逃離。危險并未解除,顧遷禁明白,若對方是神經科技公司的人,他們絕不會允許他恢複記憶——尤其是關于顧時舟真實身份的記憶。
更緊迫的是,他必須警告顧時舟。因為在恢複的記憶中,藏着一個可怕的真相:7号原型體并非唯一,而最新一代,早已被植入了緻命的任務程序...
雨水順着顧時舟的脖頸流進衣領,冰冷刺骨。他蹲在醫院後巷的陰影裡,盯着三樓的窗戶——那是重症監護室的方位。淩晨三點的醫院依然燈火通明,但人流已經稀少,幾個保安在前門懶散地巡邏。
“你确定要這麼做?”林妍低聲問,她的臉藏在兜帽下,隻有下巴上一道新鮮的傷口在街燈下泛着微光,“一旦觸發警報,他們會在兩分鐘内封鎖整個醫院。”
顧時舟沒有立即回答。他閉上眼睛,感受着那條微弱的連接——從他胸口延伸出去,像一根幾乎斷裂的光纖,通向三樓某個病床。顧遷禁的生命波動比一小時前更微弱了,如同一盞即将熄滅的燈。
“他們正在給他注射某種東西。”顧時舟說,聲音低沉而肯定,“不是藥物…是納米機器人。我能感覺到它們在他血液裡移動。”
林妍倒吸一口冷氣:“記憶清除程序。公司用它來對付叛逃的研究員。”她猶豫了一下,“聽着,如果你真的能…感知到他的狀态,那麼你也應該知道,他可能已經不是你認識的那個顧遷禁了。記憶清除會改變人格——”
“閉嘴。”顧時舟的瞳孔在黑暗中閃過一絲銀光,“幫我分散前門注意力。”
林妍還想說什麼,但看到顧時舟的表情後改變了主意。她點點頭,轉身走向醫院正門,邊走邊從口袋裡掏出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