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的夜空被一道閃電劈開,刹那間照亮了整個病房。
顧遷禁站在窗前,數着雷聲與閃電之間的秒數——三秒,風暴中心約九百米遠。
他手臂上的紋路随着每一次閃電微微發亮,像是某種共鳴。
“能量場在增強。”顧時舟的聲音在他腦海中響起,比昨天清晰得多,“黑月周期的影響。”
顧遷禁點點頭,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那些發光的線條。
三天來,他們像是被困在琥珀中的昆蟲,被迫靜止卻也因此獲得了難得的恢複時間。
林陌那晚的警告後,醫院加強了安保,但真正保護他們的是那條時隐時現的光之紐帶——任何帶有Ω标記的生物靠近病房三米内都會觸發強烈的排斥反應。
“我們得試試那個了。”顧遷禁突然說,轉身走向病床。
“你确定?”顧時舟的聲音帶着猶豫,“如果失敗...”
“不會比現在更糟。”顧遷禁躺下,調整呼吸,“父親的數據顯示,完全意識轉移需要受體主動放棄控制權。我準備好了。”
他閉上眼睛,開始有規律地深呼吸。這是他們從父親留下的資料中學到的技巧——通過同步呼吸和腦波頻率來降低意識防禦。手臂上的紋路随着每次呼氣逐漸亮起,形成一張發光的網絡覆蓋上半身。
“開始吧。”顧遷禁在意識中輕聲說。
起初什麼也沒發生,隻有雨滴敲打窗戶的聲音。然後,一種奇怪的感覺從腳底升起,像是有人在他體内緩緩注入溫水。知覺一點一點消退,先是腳趾,然後是腳踝、小腿...不是麻木,而更像是那些部位突然變成了别人的。
“感覺如何?”顧時舟問,聲音不再隻存在于腦海,而是從顧遷禁自己的聲帶發出。
“像是...被緩慢淹沒。”顧遷禁回答,驚訝于自己還能控制語言中樞,“不疼,隻是奇怪。”
當“淹沒感”上升到胸口時,變化加速了。顧遷禁感到自己的意識被溫柔地推到一個角落,像是觀衆席上的看客。他仍能感知一切,但不再控制任何肌肉。睜開“他們的”眼睛,看到的世界比平時更鮮明——色彩更鮮豔,細節更銳利,甚至連空氣中灰塵的運動軌迹都清晰可辨。
“哇哦...”顧時舟控制着他們的手舉到眼前,聲音充滿驚歎,“這就是用真實眼睛看世界的感覺...”
顧遷禁想回應,卻發現自己無法形成語言。不是被阻止,而是像忘了怎麼說話。但更奇怪的是,他并不驚慌。顧時舟的存在感如此強烈,幾乎像是被擁抱。
“别擔心,哥哥。”顧時舟微笑着說,語氣溫柔得不像平時,“我能感覺到你的想法。試試‘想’而不‘說’。”
顧遷禁嘗試着想象一束光從意識中心射出。立刻,他們的右手自動擡起,在空中畫出一個完美的光弧。
“完美!”顧時舟笑起來,“現在試試更複雜的...”
接下來的半小時像一場奇異的舞蹈。顧時舟控制着大體動作,顧遷禁則通過意識微調細節。他們寫字、解複雜的數學題、甚至完成了一套精細的神經學手勢測試——全都配合得天衣無縫,仿佛同一個意識的兩個層面。
“同步率已達89%。”顧時舟讀出監護儀上的數據,“父親的理論是正确的...兩個量子糾纏的意識可以共享一個載體...”
就在這時,病房的燈光突然劇烈閃爍。顧遷禁感到一陣強烈的能量波動從體内爆發,手臂上的紋路迸發出刺眼的藍光。那些光線不再局限于皮膚表面,而是投射到空氣中,在病房牆壁上形成複雜的立體圖案。
“這是什麼?”顧時舟控制着他們站起來,走近那些發光的線條。
圖案逐漸清晰,顯現出一個巨大的球形結構,内部是錯綜複雜的通道和節點。底部标注着“方舟計劃:量子意識網絡終極架構”。
“父親的設計...”顧遷禁在意識中驚歎,“比Ω系統更先進的版本...”
顧時舟控制着他們的手指觸碰投影中的某個節點,圖像立刻放大,顯示出核心區域的細節——七個艙室環繞一個中央控制台,整體結構如同花瓣圍繞花蕊。
“需要七個原型體...但不是作為奴隸,而是平等的協作者。”顧時舟解讀着浮現的文字,“天啊...父親想創造的是意識共生網絡,不是控制系統!”
投影突然變化,顯示出另一段信息:“終極防護措施:量子病毒編碼于7号DNA序列。激活密碼:記憶與選擇的交彙點。”
顧遷禁感到顧時舟的意識劇烈震動,像是被閃電擊中。投影随即消失,病房恢複正常照明。他們的身體踉跄了一下,顧時舟的控制開始不穩定。
“斷開連接!”顧時舟喊道,聲音帶着痛苦。
回歸的過程比轉移痛苦得多。顧遷禁感到自己的意識被粗暴地塞回一個太小的容器,每一個神經元都在尖叫抗議。當最終完全恢複身體控制權時,他蜷縮在床上,汗水浸透了病号服。
“你還好嗎?”他艱難地問,不确定顧時舟是否還“在線”。
“嗯...”回應很微弱,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但看到了重要的東西...那些紋路...是我的DNA序列...”
顧遷禁看向手臂,那些紋路現在組成了清晰的基因編碼圖案。他顫抖着拿起床頭的手機拍下照片,用父親的解密程序處理。
“量子病毒...”他讀出屏幕上解析出的文字,“一段可以重置所有原型體連接的代碼。但激活它需要...”
文字在這裡變得模糊,但顧遷禁不需要看完就知道答案——需要顧時舟。他的DNA就是載體,他的意識就是觸發器。
“不。”顧遷禁咬牙道,“我們會找到其他方法。”
顧時舟沒有回應,但顧遷禁能感覺到他的思緒——那種平靜的決絕,像是已經做出某種選擇卻不願讨論。這種沉默比任何言語都令人心碎。
窗外,雨勢漸小,但雷聲依然隆隆。顧遷禁強迫自己站起來,走向浴室。鏡子裡的男人憔悴不堪,眼睛下方是深重的陰影,但左眼虹膜邊緣現在有一圈微弱的銀光——顧時舟存在的物理印記。
“再來一次。”他突然說,“我們需要練習到完美。”
“太危險了。”顧時舟反對,“能量波動會吸引Ω系統的注意。”
“正合我意。”顧遷禁露出銳利的微笑,“如果複制體想要戰争,我們就給它戰争。但不是在他們選擇的時間和地點。”
他回到床上,重新擺出放松姿勢。這次,轉移過程比第一次順利得多。不到十分鐘,顧時舟就完全控制了身體,動作流暢得像是這具身體的原主人。
“感覺如何?”顧遷禁問,現在他完全退居為觀察者。
“像是穿一件特别合身的舊外套。”顧時舟活動着手指,“肌肉記憶還在...我甚至記得你的跆拳道招式。”
他——他們——突然做了一個漂亮的回旋踢,動作快得帶出風聲。顧遷禁在意識中驚歎不已,這比他平時能做到的更加精準有力。
“量子層面的身體優化。”顧時舟解釋,“我能調節神經信号傳遞效率...理論上可以讓這具身體發揮200%的潛能。”
接下來的兩小時,他們系統地測試了各種可能性——從精細動作到體能極限。顧時舟控制下的身體能輕松做出一連串高難度格鬥動作,解出顧遷禁平時需要計算器才能處理的複雜方程,甚至短暫地讓指尖産生微弱的量子能量場。
“不可思議...”顧遷禁在意識中喃喃道,“如果我們能完美配合...”
“我們可以打敗它。”顧時舟堅定地說,“但需要更多練習。尤其是...”
他突然停下,表情變得古怪。顧遷禁立刻感知到了那種情緒波動——緊張、期待、一絲羞澀。
“什麼?”顧遷禁問,雖然他已經隐約猜到。
“情感連接。”顧時舟輕聲說,“量子糾纏最強大的部分。父親的理論認為,兩個意識體之間的情感共鳴能産生指數級的能量增幅。”
顧遷禁沉默了一會兒。情感連接...這意味着共享最私密的記憶、感受,甚至是那些他一直小心封存的、對顧時舟超越兄弟之情的部分。
“你确定嗎?”他最終問道,聲音在意識中顯得異常脆弱。
“從來沒有這麼确定過。”顧時舟的回答帶着溫柔的堅定,“但隻有在你準備好的情況下。”
顧遷禁深吸一口氣——或者說,他想象自己深吸了一口氣,因為現在控制肺部的是顧時舟。
“來吧。”
起初隻是輕微的情緒流動,像是兩滴水的融合。顧遷禁感受到顧時舟的興奮、好奇、那種孩子般探索世界的喜悅。作為交換,顧時舟也接收到了他的保護欲、責任感和深埋的憂慮。
然後連接加深了。記憶碎片開始交換:顧遷禁記得小時候教顧時舟騎自行車,那種手心出汗的緊張感;顧時舟則分享了他躲在衣櫃裡看哥哥學習到深夜的畫面,那種混合着崇拜和孤獨的複雜情緒。
最私密的核心逐漸顯露。顧遷禁看到了顧時舟眼中的自己——不是兄長或科學家,而是一個值得仰望又渴望觸碰的存在;顧時舟則震驚地接收到顧遷禁那些被理智壓抑的夢境,那些關于十指相扣、呼吸交融的禁忌幻想。
“你一直知道?”顧遷禁在意識中問,既羞愧又釋然。
“不是全部...但足夠多。”顧時舟回應,情感溫暖如陽光,“我也一樣,哥哥。從來不隻是兄弟。”
這種坦誠帶來的能量波動超乎想象。病房裡的電器全部自動開啟,監護儀顯示兩人的腦電波已經完全同步,形成完美的共振圖案。手臂上的紋路發出耀眼的藍光,但這次沒有形成投影,而是向内收縮,像是給每個細胞充電。
“太美了...”顧時舟控制着他們的手撫上胸口,感受着雙重心跳的節奏,“這就是父親說的‘完美糾纏’。”
顧遷禁想說些什麼,但所有語言在這種連接面前都顯得蒼白。他索性放棄嘗試,隻是完全沉浸在共享的存在感中。這一刻,他們既不是顧遷禁也不是顧時舟,而是一個新生的、更宏大的存在。
連接持續了多久很難說。當顧時舟最終開始撤回控制權時,窗外的暴雨已經停止,夜空中甚至能看到幾顆星星。
“能量儲備滿了。”顧時舟的聲音因疲憊而模糊,“足夠...應付明天的決戰。”
顧遷禁重新獲得身體控制權,但感覺與之前不同了——顧時舟的存在感不再局限于意識角落,而是像血液一樣遍布全身。他看向手臂,那些紋路現在呈現出美麗的螺旋圖案,像是雙股DNA模型。
“我們明天怎麼做?”顧遷禁輕聲問,雖然他已經知道顧時舟的計劃大概包括自我犧牲的部分。
“先找複制體。”顧時舟說,巧妙地避開重點,“摧毀它就能癱瘓Ω系統核心。”
顧遷禁沒有追問。在共享的意識深處,他已經看到了顧時舟的決心——如果必須犧牲一個來激活量子病毒,顧時舟會毫不猶豫地選擇自己。這種認知像刀一樣插在胸口,但他選擇暫時隐藏自己的反對。
“休息吧。”他輕聲說,躺回床上,“明天一切都會不同了。”
顧時舟的意識像疲憊的孩子一樣蜷縮在他的思維角落。顧遷禁小心地構建了一個“心理屏障”,不讓自己的計劃洩露——如果必須有一個人犧牲,那絕不會是顧時舟。
窗外,黑月的輪廓隐約可見。明天晚上,它将達到最圓滿的狀态,量子場強度也将達到峰值。無論準備好與否,最終決戰都将來臨。
但此刻,在這個安靜的病房裡,兩個靈魂在一個身體中找到了暫時的平靜。顧遷禁最後一次觸碰手臂上的紋路,感受着顧時舟的存在感,然後閉上眼睛,迎接黎明前的短暫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