蕤瑛元年,陸懷萦(字載疚)繼承大統,成為陸王朝的新任皇帝。權·力的更疊,令江山美如畫,氣象達萬千。載疚帝要做到的隻有錦上添花:海晏河清,兵強馬壯,邊境秩序井然。
塞北風光的鮮稼州,四季分明,物産豐富,經濟殷實。京都燕北城地處該轄區最中心最繁華的位置,雖然人口持續增長,但百姓安居樂業,夜不閉戶,路不拾遺。
整整一個甲子年,氣候溫暖,風調雨順,五谷豐登,皇倉儲備十年都食不透底。兵部辎重司成年累月地往全國各地軍事要塞押送糧秣,粗略計算,擁兵百萬鐵騎一天得消耗掉多少草料,更别說将士們的日常吃穿用度了。這些天文數字,每一筆都彰顯了陸帝國強大的軍事實力和欣欣向榮的景象。
【大漠風塵日色昏,紅旗半卷出轅門。
前軍夜戰洮河北,已報生擒吐谷渾。】
陸懷萦身為東宮太子時,與當朝宰相澹台通之女澹台璀璨情投意合又喜結連理,二人育有一子陸擇洲。稱帝後冊封璀璨為皇後,母儀天下,冊立陸擇洲為大漢名正言順的儲君。
咋叫明君?管理一個國家和管理一個家庭全大同小異。裡裡外外,是非曲直,自己得捋清楚。後宮幹淨,政務分明。你不能太過仁慈,瞅哪個都跟朵花似的,弄到最後就隻能兵戎相見。
朝野上下,大小官員數不勝數,真正能讨領導喜歡的卻寥寥無幾。聖上的左膀右臂,文有大宰相澹台通,武有鎮遠大将軍卿蒼。
卿蒼的先輩是追随陸高祖打天下的有功之臣,代代相傳,到了他這一脈更是把勵精圖治做到了極緻。倥偬戍邊,凡敢侵·犯我領土者,均誅之。
卿蒼的獨子卿醇,常年在外東擋西殺,揍吐蕃,打鮮卑,除突厥,枭匈奴。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在陸兇大決戰中,卿醇居然被新崛起的匈奴首領萬俟單于給殺了。卿夫人雅麓承受不住喪夫之痛,丢下卿烻幼子殉情而去。爹娘走的時候,小卿烻還不大記事,對父母的念想也就少得可憐。
卿家的子子孫孫承蒙祖蔭,代代相傳,曆任鎮遠一職。卿氏家訓:
一、兵權在握,絕無濫用。
二、植·黨·營·私、僭越叛亂者格殺勿論。
三、堅決不與皇親國戚發生裙·帶糾葛。
犬子戰死陣前,兒媳自戕而亡,老将軍膝下唯剩弱孫卿烻圍繞。戎馬大半生,隻落得門庭寥落,怎不叫人感慨萬千。現在吐蕃屢屢入侵中原,二十萬鐵騎來勢洶洶,大兵壓境,卿蒼重整旗鼓,挂帥迎敵,迫不得已把小孩兒家給刺史繩居牧幫忙照應。
繩居牧是科考狀元出身,文武兼備,當年被老皇帝欽定,做為翰林院編纂史官卿衢的助手而名揚四海。可惜了,卿閣老的脾氣太臭,出口不遜且行為乖張,到處惹禍。不相幹的旁系無人敢計較,對皇上也常常指手畫腳就等于自尋死路。
卿衢是卿蒼的親哥哥,倚仗兄弟的豐功偉績,難免會雞犬升天起來。到人家陸懷萦這兒可就完全不給面兒了。一朝天子一朝臣,老先生幡然醒悟,濃秋未到,哪兒有好果子吃,索性辭官回鄉,當起了教書匠。臨走之前,他對皇上提出個不情之請:繩居牧是千古奇才,待在翰林院實屬委屈,希望能給他一個出人頭地的機會。
陸懷萦不計前嫌地接受直言極谏,第一時間就把繩居牧外放到鮮稼州刺史的任上。離京都東三百裡有一座老城池——古昶,州首府,刺史府邸,曾将軍府,都建于此。刺史繩居牧以一州之力,看守皇城東大門,平内耗,攘外患,功不可沒。
繩居牧帶着兒子繩以法獨居,沒有妻室。以法不止一次地問爹爹,還有身邊的近人:我娘親是誰,她在哪裡?大家給出的回答永遠都是一個,刺史夫人因為某些不可言說的原因,出了遠門,不知道什麼時候是歸期。
小家夥的執念很深:我有媽媽,長大的那天,我會見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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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昶郊外風景謎人,幾座草廬掩映在山清水秀間,萬籁大和諧之中伴随着書聲琅琅,寬敞門庭上挂着一塊黑地兒紅字牌匾:瞿蔔早學堂,筆力遒勁,入木三分。
一襲棉麻的長袍,發髻梳得紋絲不亂,肌膚雪白,粉嘟嘟的唇瓣抿得緊緊的,身闆直挺,眼珠晶瑩透亮,卿烻規規矩矩地端着兩肘,手握一支中号狼毫,臨摹多寶塔。
旁邊有個小男孩朝他丢過來一團紙球,卿烻拿眼睃着讀三國的大爺爺卿衢,左手偷偷在條案的下面打開了張條:
【今日晚,刺史大人迎娶新媳婦兒,繩以法要有後娘了。】
“啪”地一聲,戒尺抽在了小孩子的肩頭。卿烻手一哆嗦,大灘的墨汁掉在了宣紙上,把剛寫好的“斷”字給洇了。
打完人的卿衢老先生從他身邊走過,然後又坐回扶手椅裡,開始搖頭晃腦地高聲誦讀:
【青海長雲暗雪山,孤城遙望玉門關。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
卿烻的眼眶裡湧出了霧氣,幾顆清淚撲簌簌墜落。一排貝齒緊壓唇片,腮上的一點灑窩甚是深刻。
卿衢老先生喝道:“卿烻,背誦王摩诘的《老将行》。”
“是。”卿烻鼓了鼓腮幫兒,按照老師的要求做了。詩句朗誦完畢,他有點氣喘。
卿衢又拍驚堂木,“重來!你大清早沒吃幹糧嗎?”
給卿烻丢紙條的小兒接話道:“先生,今兒早上鎮國大将軍遠征,卿烻去送行,他來不及吃飯耶。”
“寄觎,問你了嗎?”老先生臉上帶了愠怒,“多嘴,罰抄劉克莊的《千家詩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