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觎同學立即絕倒，“娘親，公主殿下——快來救我。”

卿烻過去扶他，“小寄，不成體統，再這麼着，先生要罰你抄全本。”

“抄全本我就死定了。”寄觎一骨碌爬了起來，裝模作樣地撣了撣袍擺上并不存在的塵土。傻孩子看見門外跪着一個身量偏高的小男生，他又繃不住地說，“卿先生，繩以法來了。”

老先生假裝沒聽見，繼續看《舊唐書·李元吉傳》。

烏油油的馬尾頭上頂，拿黑色的緞綢條子綁着，一身勁瘦的玄色衣衫，與周遭的環境很是不搭。如果說繩以法是帳前的小将更貼切一些。蜂蜜色的臉龐繃得很緊，不帶有任何的感情色彩。腳上蹬着長筒靴子，腿肚子用紅繩索勒緊得很。

學堂下面有了嘁嘁喳喳的聲音：

“刺史老爺娶小老婆，就不要繩以法啦。”

“我娘親說，有後媽的小孩子就掉進了狼窩。”

……

最出彩兒的還是寄觎，居然當場就聲情并茂地現編了一首催人淚下的兒歌：

【沒娘的娃娃最可憐，吃不飽來穿不暖，

爹爹往我身上抽鞭子，後娘罵我是個小王八，

哎呀呀，皇帝爺爺，誰來救救我——】

小寄感情充沛得泣不成聲，一段沒完又橫躺在地。

既不合轍，也不押韻，活脫的純真無邪。

窩在角落裡一個髒兮兮的大男孩用清亮的聲音叫嚷：“你有爹有媽，還哭什麼喪！”

卿烻制止道：“虞可及，小寄心地善良，他最看不得世上有受苦人。”

“我沒爹沒娘，小日子過得賽神仙。餓了啃果子，渴了喝溪水，困了把地當床，把天當被。”

寄觎鯉魚打挺地滾起來，過去把虞可及按倒就揍，“你就是一隻癞皮狗，活該沒人疼！”

卿烻伸手拉扯寄觎，拽開了他的胳膊，腿又踢上來，虞可及捶自己的胸脯子，“我抗打，你倆都朝我開·炮，怎麼解氣怎麼來。”

卿老先生就像瞧戲的看官，不但不去勸阻，反而兩手打着拍子，不停地喝彩，“小虞，背後有偷襲。”馬上又給寄觎指點江山，“小魚兒，當心下盤有虧空。”

二少年越打越熱火朝天，猶如吃蜜蜂屎的狗熊，虞可及往後退了幾步，沖四周一抱拳，“諸位同窗請上眼，我小夥兒長得精神又漂亮還多才多藝，比打架精彩耐看一萬倍，下面給大家唱一首我家鄉的兒歌，也當是給寄觎的賠禮道歉。”

寄觎的小脖一揚，“你不是說你沒爹沒娘麼，哪裡還知道自己的家鄉，騙人呐！”他說着，手底下卻沒有停止，抱着虞可及的胳膊不松開，

“我四海為家，哪兒的人對我好，我就把那裡看成是我家。”

卿烻一推寄觎，“你先聽聽人家唱得好不好再下結論嘛。”

寄觎擱那兒嘀嘀咕咕：“你比耗子大多點兒呀，就敢說四海為家，到溟漲裡就淹死你，真不怕風大扇了舌頭。”

“師父，您且聽了——”虞可及自顧自地上前給卿先生打躬作揖，低吟淺唱道：

【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魚戲蓮葉間!

魚戲蓮葉東，魚戲蓮葉西，

魚戲蓮葉南，魚戲蓮葉北。】

一曲完了，唱歌的人還沒怎麼樣，連帶寄觎還有另外幾個小孩子都搶倒在地。煽情成災。災情泛濫。屋内的娃娃們滾成一片，可跪在檐下的繩以法一點被感動的表情都沒有。

我苦我不訴。我悲我不啼。我胸口窩擱着一個人。我不可以沉淪泥淖。蒼天有眼。大地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