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色甲胄架上挂,一摞接一摞的書箱擺放整齊,筆墨紙硯有條不紊地排在手邊。便服裝扮的繩居牧不卑不亢地瞧着稍稍氣喘的陸擇洲,僅三個字就拖短了君臣的距離。此人身上不乏士大夫的氣質,但融于漠北草原寒風凜冽中的重臣,眉宇間水到渠成地透露出軍人的威嚴。
主人不給面兒,幹站着對峙跌份,陸擇洲拉過圓墩昂首一坐,大義凜然地說:“本王昨晚做了個夢,樊於期攜帶寶劍懇求庇護,他聲淚俱下地說不想白白送死。我對此事很疑惑,自以為不是敏感多愁之輩,而且對刺秦的典故也從未上心過,這樣的夢魇磨折,莫非有什麼不祥的預兆?”
遠征軍中也有随時恭候的筮蔔官與星象師。剝開迷信的外衣,實質是漢人對天地宇宙的崇拜,逆道而行遭天譴,諸事不順,甚至有滅頂之災。太子舍近求遠地找刺史訴求,有的放矢,還是另埋隐情?症結舉上台面,避而不答等于招儲君不痛快。
“面相你可看真?”作古的樊於期你又沒見過,空口無憑,留存于世的隻有畫像。
“貌似而已,”陸擇洲壓了壓火氣,“是夢中人自己講的。”
虛幻的影像到底呓語了什麼外人不得而知,你說是誰就是誰好了。“堪輿之術我不專業,還是讓筮蔔官給你注解一番吧。”
太子有點不耐煩,“周公駕到,也不過如此。”
你都不信神課,那就更省事了。繩居牧起身,似笑非笑道:“過幾日,我将大婚。”
刺史大人娶妻,誰的媒人,哪家的千金,母後指定知道,但她跟自己隻字未提,看來事情沒那麼簡單。陸擇洲問:“以法同意嗎?”
父親再婚,得征求兒子的意見。“此次回去,我就告訴他。”
太子心裡冷水煮沸,我還長能耐了——未蔔先知。再說,這跟我有什麼關系。他百思不得其解地問了一句,“新夫人品行如何?叫以法有氣受,我決不答應。”
繩居牧無可奈何道:“刺史府若是上演虐·童的戲文,對大陸帝國而言是羞恥。”
陸擇洲悻悻地離開此處,耳畔刮過的烈風灼痛着肌膚,仍舊讓他無法從迷惑之中緩解過來。想找個人再傾訴一頓,放眼蒼茫,哪裡是依托?
信馬由缰地來到郡太守的軍帳前,門庭冷清,兩個士兵筆直挺立,見太子大駕光臨,二人跪倒施禮。
“寄大人在麼?”
“太守大人和都督尉去往雪域高原與卿老将軍彙合了。”其中一個又道,“大皇子殿下亦共同前往。”
“翰林院的扁大人呢?”
“也走了。”
都有正經事可幹,隻剩庸庸碌碌的我們,喧嘩即将不在。白天,陸擇洲跟随繩居牧巡疆,晚間他和卿烻就窩在帳篷裡空度好時光。以往,一個在京城,一個在遠郊,聚少離多,黏膩久了,再稀薄的情感紐帶也變得牢不可破。
某日清晨,賴床的卿烻不讓陸擇洲穿衣服,正鬧得難解難分處,忽聽簾外馬蹄聲疾。
李悛大聲喊道:“太子殿下,宮中傳旨官到。”
卿烻吓得後背發涼,“京城有大事發生麼?”
陸擇洲親了親男孩子的鬓角,“甭擔心,日日都有信鴿傳書,哪有這麼快的風雲突變。”
繩居牧陪在傳旨官的身邊,二人是老相識,說話甚為投機。“繩大人升遷期近,我兒在您帳下當差,屆時請多關照。”
“必然不負囑托。”
陸擇洲下跪,沖天叩拜道:“兒接旨。”
“傳聖上口谕:澹台皇後娘娘思子成疾,命你帶小卿烻當日返京。”
“我母後病了?”陸擇洲問得真切,“太醫看了,要不要緊?”
傳旨官收起氣勢,給太子行禮道:“回禀殿下,皇後娘娘偶感小恙,無大礙。”
繩居牧命李悛拓跋捍護送太子回京。陸擇洲的家什簡單,行軍之人,帶多包袱不叫事兒。兩個副官,足足折騰半晌才把卿烻的零七八碎裝上馬車。李悛累得呼哧帶喘,“少爺,玉釣籠裡的水要是灑了,途中找不到原汗原味的。”
卿烻手舉玉釣籠直晃悠,“把你搖散黃了,它都不會漏一滴滴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