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悛麻木不仁地苟活到今天,早變得心灰意冷,又肝腸寸斷。不忠不孝,無顔回歸,也許戰死匈奴,是最能修成正果的結局。
“你讓我送李将軍悄悄歸漢祭奠父母,”古砺總算聽明白了。“然後他會跟我們一起去往龍庭參戰?”
“把他害得這麼慘,我有責任稍作彌補。”
良心是名叫善念的水做的,你拿觀音菩薩玉淨瓶裡的甘露水都彌補不上。
“你憑什麼認為我一定能答應?”
左賢王的眼光變得黯淡起來,“你有勇氣橫穿沙漠戈壁去做小生意,我奉送這麼大不賠本的買賣,你幹嘛拒絕?”
“我怕死。”古砺梗着脖子叫。
呼延從腰裡拔出刀光雪亮的匕首,往他頸間一橫,“讓你死是再容易不過的事情。”
古砺兩手抖着把他的兵刃推開,“算我倒楣,怎麼都是沙土埋人,要麼亡在你的刀下,要麼死在萬俟單于的刀下。當我變成厲鬼,一定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吵鬧你們父子。”
“你不會有事的,你哥哥,巴圖,還有更多的人都會保護你的安全。”
“哼!”古砺冷笑道:“就憑這幾個人,想跟萬俟單于對抗,簡直是癡心妄想。”
“他在明,我們在暗,誰輸誰赢還不一定呢。”
“我們上台表演,面臨重重危險,你要找高人把拟話本安排得天衣無縫才行。”
呼延連題把古砺的一隻手按在自己的胸口,“若不能保證古砺的人身安全,以我死去娘親的名義起誓,我将粉身碎骨,萬劫不複——”
“罷了罷了,聽了怪瘆人的!”古砺把手抽回來,“我哥哥扮演什麼角色呢?”
“他做你的親随成嗎?”
古砺抿着嘴樂,“那你們的人可不能對他指手畫腳。”
“誰說你兄長醜陋,我割了他的舌頭。”
野蠻的行徑,來點更溫和的懲罰體現大度。
“讓我去見李悛。”
沒有喧嚣的山凹,皴裂的幾棵老樹把着風口處。
身披漢式白色喪服的年輕人,手持寒光閃爍的利劍,挑起一捧迷眼的沙子,正好揚到了古砺這裡,他“啊”地一聲,真就坐到了地上。
“得罪,請你們不要擅自闖入我的領地。”李悛收起劍招,對于呼延連題和陌生人的驚擾很是不暢。
左賢王把古砺扶起來,撣了撣他袍子上的沙土,給二人做介紹,并說明了來意。
萍水相逢的兩個陸國子民在黃沙漫天裡相對,各有各的心思,終不知明天和以後能書寫的是悲慘還是圓滿的章節。
李悛斷然道:“我都說了,此地就是我的葬身之所。”
态度決絕,看來是死也不打算再踏上故國的寸土寸地。
呼延連題給古砺遞眼色,然後抽身撤步而去。
古砺正色道:“當初李大人之所以讓你追趕窮寇,無非就是想一鼓作氣地摘下告捷的果實,可惜世事難料,天命難違,常勝将軍的心路不可過激。”
李悛瞋目切齒又摩拳擦掌。
古砺繼續窮住不舍,“忠孝不能兩全,擺在你面前的都是死路。”
字字帶着刺,紮得聽者鮮血飛濺。
劍尖抵在古砺的咽喉,“你再多說一句,漠北就是你的墳墓。”
古砺居然沒有畏懼之心地往前還蹭了蹭,這舉動反倒把李悛逼得後退了一步。到底都是同根生,哪有“相煎何太急”。
“可以不歸漢,但你想不想滅掉萬俟單于祭天祭地祭死去的爹娘?”
李悛氣頂丹田,話語掐到咽喉,暖流電上身。
避風口那裡有座規格中等的帳篷,李悛把客人讓進去,泡壺熱茶。
一開始彼此還有點拘束,聊了幾句以後,便漸漸打開了局面。
布置完整的天羅地網,幾乎無懈可擊。如果前塵都是錯漏,那麼現在敵我雙方共同構建了戰争藍圖,即将一步步幫你實現曾經的遺憾。
李悛兩眼通紅,激昂憤慨道:“龍庭一戰,我舍身取義,殺身成仁。”
“陸匈之戰急不得,慢慢描畫,傷亡降到最低,更不能讓國土生靈塗炭。”古砺微笑道,“李大哥,我一定要先把你帶回家平複心緒,調整狀态,也許事情還沒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李悛盯緊古砺的眼睛,望得見的隻是真誠相待,攥住他的手腕問道:“你到底是何許人?”
“李悛哥哥,你不記得我了?”
李悛眼神茫然地看着容光秀麗的年輕人,有了似曾相識的感覺,嗫嚅道:“我無法相信……你是小卿烻嗎?”
“我是卿烻,”卿烻眼眶濡濕了,“皇上讓我踏破千山萬水,無論怎樣都要找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