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兩臂張開,“赤桃,你居然不認識我了嗎?”
那段木頭聽到召喚,扭着身子,努力想從主人手裡跳脫出去。
卿烻把它往懷裡緊抱,“勿要三心二意,朝秦暮楚,赤衡真人把你送給我了。”
“木魅——來!”
赤桃仿若輕風穿柳枝般地從卿烻胸口溜了出去,貼到了陸擇洲的手心。
卿烻翻臉,“就知道你施法欺侮我,蛇褪皮,有穿龍子衣上身。”
陸擇洲把赤桃還給他,“它也聽我話的。”
“哼!”卿烻眼神一滞,又蠻不講理地說:“木魅都跟了我快四五年了,哪裡就輪到成你的了,而且它是我媽媽——”
這根桃木源自雪域高原臧炙山的千年靈枝,當年卿烻的媽媽雅麓自戕以後,桃花樹也跟着凋落枯死。
是赤衡真君從斷枝殘梗中保留了一根,後來經過陸擇洲用自己的鮮血喂養幾年,才使其有了通人性的靈氣。
卿烻換好了衣服,往榻上一躺,吩咐赤桃道:“看住那個人,别騷·擾我。”
赤桃乖乖地立在榻旁,背着新主子,還跟親爹擠眉弄眼。陸擇洲拍了拍它的頭,就站在帳篷旁邊的小窗那裡傾聽。
無風,幽遠蒼茫的大地深處傳來一陣陣的馬蹄聲與士兵的說話聲。巡邏的,換崗的,他們這裡有多安靜,外頭就多忙碌。
卿烻撓了一下赤桃,悄聲指示它去偷襲陸擇洲。桃木原地踏步,迫不得已才繞到舊主身後,拿棍子底部捅了捅他的腰眼。
“撲哧”,陸擇洲一捂肚子,笑噴過半,憋氣給刹住了閘。
始作俑者偷笑,我們兒時常玩的小節目,在今天這個時節,排演起來怎麼顯得這麼幹幹澀澀呢。
“你幹嘛老是一本正經的?”
陸擇洲表情不上揚地說:“習慣是自然。”
你成天練武又修習法力,恐怕沒有多少屬于自己的快樂光陰。“問你件事情。”
“我聽着。”陸擇洲還隻對帆布裡的空氣講話。
卿烻暴躁異常地跳下床榻,扯過他的身子,吼道:“你能不能跟我好好說話?”
陸擇洲很是吃驚地瞅着他,好像無以答對。“我……知道必答。”
“似水流年,你有想我過嗎?”
陸擇洲給一碗急急入口的清水嗆住了喉嚨,頭緩緩低下。目光躲閃。
為何沒有當機立斷的回答,難道當年在漠北草原你給我的蔥茏情愫已化作飛塵?
“混賬!”
卿烻罵完又有些頹唐。
自己不也這樣麼,雲煙往事,物是人非,如今的他早不是當年的小兒郎了。身上承擔着重任,不敢說步步為營,也懷揣一萬分的小心翼翼。
天天神經緊繃,難得找個閑暇放松心情,青梅竹馬卻不識趣。算了,我要開心,他不給台階,再好的節目也玩不下去。
“古砺,”曲焖在簾外壓低聲音傳話,“李悛将軍有重要事情求見。”
“請他進來。”
卿烻手下也沒閑着,用敏捷的手法将陸擇洲推倒在長榻之上,攤開被子掩了個嚴實。
當李悛進得門來就看到了這副景象:卿烻在燈下挑選青金古,他那個所謂的哥哥卧床而睡。
“……”李悛刹那間不知道該怎麼稱呼他才好,隻得老實巴交地來了一句,“左賢王出發之前,一再叮咛我,定要看住你,不要太勞累。”
為了掩人耳目,李悛頭上的面罩從未摘下來過。
局内人都是自家人,但那些軍卒可都是實打實的匈奴兵。
破綻百出不得,大戲還在後頭。
“做戲要做足全套,你學習過史書典籍,不會不了解前朝的‘馬邑縣之謀’吧?”
卿烻慢悠悠地沖着那副僵硬的面具吹涼風。
一個被載入史冊的武州尉史,就因為他的叛變,導緻了大規模的漢軍伏擊戰無功而返,而當時最強硬的主戰派大将軍不得不用三尺白绫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漢兇之間的戰争,發酵了幾代人,朝堂上的主戰主和且不論,遠在邊境上的敵我雙方哪一天不發生大小摩擦,或者流血犧牲。
王室維持了上百年的和親政策,在某一位年輕皇帝那裡要終止,結果未雨綢缪多日,卻成了泡湯。直到蕤瑛帝這一朝,休養生息多年的軍事邊境,欲燃起了戰火。
不是你打我,就是我打你,磕磕碰碰種植沖突。
樹欲靜而風不止。
馬背上的野蠻與中原上的溫熱總得找到解決争端的毒藥。
李悛苦笑問道:“卿烻,如你所保證的,我真能平安去,又平安回嗎?”
“陸帝國才是你的落葉歸根處,蘇武能歸漢,你還不如牧羊者麼?你要回哪裡去?”
“我要去龍城殺了萬俟單于,為國盡忠,為家盡孝。”
李悛揭了面具摔地上,五官盡在猙獰。
“你要複制荊轲的刺秦走一遍刺單于?”卿烻很明顯地不高興了,冷言冷語道:“可惜,沒有人願意給你做樊於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