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關上門後,我當時的想法是:有意思,原來你是一直都在演戲。
鏡頭裡演一個好偶像,鏡頭外演一個已經放下過去的普通同事。
我的想法是有點無情,但人就是這樣——在脆弱的東西面前,有的人會升起保護欲,有的人則會被挑起進一步的破壞欲。
當時的我就是後者。
我在想,那麼我不如再給你這場戲加點難度。
于是,有時候故意對他做出些仿佛舊情難忘的暧昧舉止,看他明明忐忑不安,面上還要裝得若無其事。
有時候又再度冷若冰霜,甚至故意在他面前大講與女友的戀愛瑣事,欣賞他層層遮掩後的心碎。
真的是很有趣啊。自從發現了他的秘密,觀察他的每一個微表情都變成了很有趣的事情。
看到他痛苦,感覺就像懲罰了過去犯下錯誤的我自己,這大概就是當時我快感的來源。
若即若離這一套,我玩得是很熟練的,所以粉絲服服帖帖,我的很多前女友也因此心系于我多年不能釋懷。
每個人都很享受這種感覺吧,前任忘不了自己。如果喜歡過自己的人,又喜歡上了别人,會失落的,我不想親自體會這種失落。
對他也一樣,我不希望他靠近我,但也不想讓他逃離我。
隻有一個人是例外,那就是我現在的妻子,近藤留美。
她當時問我要不要結婚,我說現階段還不行,樽見系沒有這麼早結婚的。她便直接通知我分手走人了,連挽留的機會都沒給我。
9.
我很傷心,然後很快交了新的女朋友。哈,男人的劣根性。
我在休息室和慎太郎分享我的傷心,數落留美的無情。
慎太郎說這位留美小姐名字有點耳熟,是不是在電視台工作。我說對,并報上了她負責的新聞番組名稱。
當時他也在,慎太郎便去問他,有沒有看過那個番組。
遠山大哥和慎太郎都以為我和他隻是吵了架才一直不太說話,尤其是慎太郎,還時不時試圖緩和我們的關系。隻有那天在他家煮粥的桐原,似乎猜到了幾分真相。
他隻好跟慎太郎應合,笑着岔開話題:“早上看過幾次,氣象環節的永島主播長得還蠻帥的,沒進樽見系可惜了。”
他真是越來越熟練了。不累嗎,這樣下去不會瘋掉嗎。
後來的幾年,我們各自的個人工作越來越多,一起工作的時間變少了,我也越來越難觀察到他的破綻。也許是他已經麻木了,也許是他的演技又提升了。
他演的電影我一直有看,很多緻郁的角色,文藝青年們特别吃這種風格,他的演技越來越廣受好評。樽見先生說很早就看出他會是我們這一代裡影視方面的扛把子,但我覺得大約是生活中的壓抑都轉化成了對角色理解的進步吧,還有他寫的那些傷感的歌。
這麼一想,我還挺功不可沒。
10.
兜兜轉轉,我又聽說了留美恢複單身的消息。我立刻和當時的女朋友分了手,準備去找她。
這些年我和家裡關系緩和,接手了部分父親的生意,還有了樽見事務所的一點股份,可以結婚了。
但在那之前,我先截住了他,作為送給自己慶祝單身夜的禮物,我在酒店門口問他:“明天我就要去做一件大事,你今晚要不要跟我上去。”
我和他好久沒這樣說過話了,他擡頭看了我一眼,沒有任何猶豫地說:
“你有病吧。”
真是個矛盾的人,明明十分清醒,又在這樣一段死局裡沉淪這麼多年,明明一直自苦,給他個機會他也不肯稍稍放縱一下。
而且他竟然在那之後不久,就和長得和我年輕時有四五分像的攝影師密切來往起來,是受刺激過度找了個替身嗎?更可笑了。
唉,他真的要在這條路上走下去嗎,如果不是我們當初的錯誤,他應該本來可以和女性好好戀愛結婚的吧。
其實我有想過,如果我們不是偶像,如果我沒有這樣的家庭,甚至如果他是個女孩子,我們會不會就能走到一起。
但抽絲剝繭之後的答案仍然是否定的,我們的思維和觀念實在是差得太遠了。
11.
我和留美最終又在一起了。
我問她為什麼最後又選擇了我,她回答之前接了個電話,跟同事指導了些什麼事情。
她說:“不好意思,是電視台的後輩永島,挺努力的一個年輕人。你剛才說什麼?”
我又問了一次。
她很坦誠地說:“這些年看下來,你是我能駕馭的最優選擇,有資格成為我人生的合夥人。”
的确是這麼個道理,我很認同她的看法,因為對我來說,她也是這樣。而且我一直認為,僅僅談愛是不夠的,隻有像我們這樣的兩個人,才能步入婚姻的殿堂。
和留美旅行時我們被狗仔拍到了,我知道留美不希望被萬人指指點點,為了公關掉這件事費了點力氣,還拖了他下水。
不過反正他也不會來找我批判我的,能利用的東西為什麼不利用。
我跟留美說,我為了保護她而退出娛樂圈了。
其實她知道我早就打算轉到幕後,但還是勉為其難地禮節性表演了一下感動。
婚禮日期是我最後的趣味,反正大緻都要在那一段時期裡選,不如就選他生日前一天。最後一次,以後就各走各路,放過你了。
沒想到就在那一天,我撞見了他,還有他的男朋友,兩個人手牽手離開。
這次不是什麼疑似替身的人,而是XTV的永島主播,我對這個人有點印象。
看到他們兩個的樣子,我突然明白,不知從何時開始,他的角色已經和他融為一體,或者說,已經成為了真實。
入戲太深的扮演者,到底是扮演普通朋友的他,還是出演以折磨他為樂角色的我呢?
12.
結婚五周年的時候,留美莫名跟我聊起了讓她刻骨銘心過的初戀男友,從高中一直講到大學,聽起來那是她唯一奮不顧身愛過的人,完全不像對着後來的我和其他人那樣精打細算,反複考量籌碼。
講完竟然還問我的初戀是什麼樣的。
我腦子裡的第一反應是他,但那隻能說是不算初戀的初戀吧,他大概也不願意承認。
我告訴她,是一個年輕不懂事時喜歡過的,不該喜歡的人。
後來呢?留美歪着頭問。
哪裡有後來,我對他的記憶,早就定格在婚禮那天他和永島主播牽手離開的背影。
不知道為什麼,我回答了句不着邊際的話。
“後來,他和他喜歡的人在花田裡結婚了。”
【皆川照番外《入戲太深》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