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真的是一個在劇組裡吃苦受累打臨工當替身,連二十歲都不到、想靠爬床上位的小孩兒。會舍得花錢買一張頭等艙,然後什麼也不做嗎?
答案是否定的。
因為洪崖已經見識過太多這樣的人。
他這麼想着,卻不自覺盯着喻嘉時的側臉看得入了神。甚至喃喃地念着一個人的名字,嗓音之中的眷戀與目光中的偏執、瘋狂。
若是叫别人聽見或看見了,都要為之一顫。
眼前熟睡的少年,當真有股魔力一樣。将洪崖的專注與自持,暫時封起,讓他周身的血液都冷下來,忘卻了許多事物,包括衛意這個人。
隻有一顆心,跳動得熾烈。
上一輩子。
那個人也是這副模樣,一襲袍服雪白,纖塵不染,總靜靜地站在雪地裡,列松如翠,神韻獨超。從來不笑,卻會溫柔地看着你,美得令人心驚。
連風雪和歲月都不舍得在他身上留下痕迹。所以即便過去十年百年,他永遠都是那副不會老去的模樣。
羽玉眉下生鳳目,似初春未化的雪,明亮柔和,又帶一絲凜冽寒意。若是細細察之,才知是淩然氣節。令人不由浸于其中。
直到自己用刀捅穿他的胸膛,親眼看着他在自己的懷裡失去生息。
那對映照着三山四海的雙眸漸漸渙散,帶着一絲解脫的超然,映照着森然的黃泉路。
洪崖看得竟有些癡了。
那少年卻不知做了什麼夢魇,驚醒之刻身體微微顫抖,猛地彈射坐起。估計是動作太大,扯到身上的傷口。疼得他小聲地抽着氣。
喻嘉時摘掉眼罩,不敢一下子就睜眼,單手扶着腰。小心翼翼地撫摸着傷口附近,被牽扯疼的肌肉。
這傷口疼得他竟有些恍惚,好似在夢中被人拿刀捅個對穿的疼痛,跟着他回到現實裡來了一樣。
抽痛。
直到眼皮子适應外頭的亮光,他才緩緩睜開雙眼。
眼前朦胧似遮着一層霧,喻嘉時又伸手揉揉眼皮子。這才漸漸看清眼前的景像。
洪崖也随之驚醒,他收回自己的目光。眉上的細微顫動,仍然暴露了他内心的混亂。
他竟動搖了。洪崖垂下頭,心裡有些不是滋味。怎麼可以?
明明衛意才應該是他尋了二十年的人。
“尊敬的乘客,本次航班即将到達終點,飛機準備降落,請您系好安全帶。注意安全。”
播音員甜美而溫柔的嗓音在整個頭等艙裡響起,喻嘉時趕忙系好安全帶,沒想到竟睡了這麼久。
東城國際機場,一架飛機緩緩降落于跑道上。随着它成功觸地滑行停穩後,很多人解開安全帶,站起來伸懶腰。
打電話的打電話,發短信的發短信,總之所有人都開始忙碌起來。
直到飛機終于停穩,喻嘉時才給小姨撥了個電話。
結果那邊沒接,喻嘉時不信邪,又打一個。直到他們都起身準備下飛機時,那遲遲不通的電話,才終于被接通了。
仿佛看他可憐似的。
電話一通,喻嘉時聽到那邊傳來的搓麻将的聲音,就知道大事不妙。
“喂。”他很不客氣出聲。
“哎呀,阿星呐,你咁快就到呀?”她一邊驚訝地應和着喻嘉時,一邊在那頭大殺四方:“你個八婆急咩,老娘食你牌啦。冇見到我家阿星打電話給我呀?”
喻嘉時無奈地搖搖頭,不過能聽到小姨這大嗓門,真是感到萬分想念。使得他眼底都帶了些笑意,也不知覺地随上這親切的口音。
“算啦,我自己走啦。你呢個唔靠譜嘅女人。”
嘴上的話雖然是抱怨,可說出口卻含着明顯的笑意。
“夠膽肥咗系啦,夠膽同小姨咁講,回來我點樣收拾你。”
話音剛一落,便聽見電話那頭傳來麻将牌砸桌的聲音,緊接着便是小姨的高嗓門。
“老娘胡啦!你服唔服呀?”
喻嘉時遭她這一回吓得夠嗆,連忙拉遠手機的距離,随後挂斷了電話——這人打個麻将怎麼總是跟在打架一樣。
洪崖與他一前一後,相隔距離并不算太遠。因此能夠清楚地聽見他說話的聲音。
洪崖眼皮微掀,覺得詫異——原來他是東城人。
那這一趟隻是回家,并非自己所想的那麼龌龊。回想起方才對這個少年的猜忌,洪崖頭次感覺不是滋味。
倘若這不是有意,那隻能說明他和叫喻嘉時的這個少年,的确緣分不淺。
兩人走到出口時便散了,喻嘉時到托運區拿行李,洪崖向來輕裝出行,一般不會帶太多東西。
從進入頭等艙的那一眼開始,至始至終,喻嘉時都未曾與他有過交流。
洪崖步伐微頓,他側過身,望着喻嘉時遠去的背影。漆黑的瞳仁中隐隐閃過一抹猩紅的光。
而對于喻嘉時來說,擺脫洪崖簡直是種解脫。因為那人的存在感實在是太過強烈,總令他害怕得心跳加速。
希望離開這個機場後,這輩子再也不要相遇。
酷暑八月,東城的日炎灼熱得要将世間一切融化,喻嘉時差點被外面的熱浪拍回機場大門。
不遠處的空間都曬得扭曲了似的,路旁的花草樹木半死不活地杵在原地。
直到竄進冷氣充足的出租車上,喻嘉時才活過來。一路上,司機頻頻通過内後視鏡瞟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