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林殊怡鐵了心要和謝群結婚,老爺子退一步想,林殊怡沒有兄弟幫襯,若是找個沒有感情基礎的高門大戶,保不齊産業能被夫家吞了,這謝群腦子不行,空有張臉,當是招個上門女婿,也容易操控。
奈何謝群這人眼高手低,看不起商人的市儈,但自己又沒什麼謀生的路子,在林家見過世面後,更是好吃懶做,不思進取。
結婚頭幾年,兩人蜜裡調油,漸漸的,林殊怡忙于工作,而謝群日益消沉,從前身上那點不染世俗的假清高,在三十歲之後變成了憤世嫉俗的暴戾,兩人陷入無休止的争吵中。
他們将這種無法調和的矛盾歸結于沒有生育,以至于不像是一個完整的家。
林殊怡一直想要孩子,卻總是懷不上,後來兩人去了美國看醫生,最後通過試管嬰兒的方式懷上了林濯月。
那時候林殊怡已經三十五歲,孩子的到來确實為家庭帶來了短暫的歡樂,謝群不再終日無所事事,他們過上了女主外男主内的生活,林殊怡拼搏事業,謝群在家帶孩子。
可好景不長,長時間來自外界的揶揄與嘲諷讓謝群覺得自己不像個男人,他又回到了從前尋歡作樂的生活中,甚至染上了賭博。
林殊怡一次次為他解決麻煩,終于有一日,她對這個男人徹底失望,發誓再也不會給他一毛錢,并将他轟出了家門。
而走投無路的謝群做出了一件喪心病狂的事情,他綁架了親生兒子,予以要挾林殊怡,讓她支付一個億的贖金。
那時候林濯月隻有八歲,尚且懵懵懂懂。
再後來,謝群被警方逮捕,林殊怡同時呈交了他這些年在公司進行職務侵占的證據,最終數罪并罰,被判了二十年。
那是林殊怡最煎熬的一年,可誰也沒有想到,短短兩年後,她再次踏入了婚姻的殿堂。
章啟文與謝群截然相反,他低調沉穩,且情緒穩定,還是個老好人,對待妻子與繼子溫柔又耐心,對流言蜚語不屑一顧,這一家人很快從過去的傷痛中走了出來,久而久之,再也沒有人提起謝群。
林殊怡重建了支離破碎的家庭,并且将林氏集團帶上了新的高峰。
章洄對待林殊怡的看法很複雜,林殊怡無疑是個令人欽佩的女人,她堅強、睿智,擁有強大的心髒,可同時,她又是個不折不扣的控制狂,無形中改變了許多人的命運。
每次從花園小區來到這裡,都會讓章洄産生一種噩夢般的感覺,他被無力感萦繞,掙脫不出虛幻的夢境。
他坐在電影裡會出現的長條餐桌前,頭頂的水晶吊頂閃得他睜不開眼,觥籌交錯時發出的笑聲與電影裡如出一轍。
為了遷就所有客人的口味,每個人的餐盤裡都是不同的食物,章洄很惡劣地想要一份麻婆豆腐蓋飯,最後端上來一份頂級烤和牛——林殊怡不會允許他那麼失禮。
章洄牛噍牡丹一樣吃完這一餐,覺得和西餐廳那頓一千五的牛排沒什麼兩樣。
餐桌上沒什麼人搭理章洄,他架着腿,一隻手搭在椅背上,另一隻手晃蕩着紅酒杯,側目端詳坐在他斜對面的林濯月。
林濯月今天就沒有閑過,誠如其名,衆星拱月般被各路神仙團團圍住,從頭到腳問了一整天。
飯後,衆人挪步去客廳,電視機已經打開,另擺了一張麻将桌,幾個年輕的孩子往室外去,他們提前買了煙花,準備在花園消遣。
章洄兩隻手插着兜,打算混到花園去,稍微逗留一會兒,借口有事發個短信就溜。
還沒跟上人群,章啟文拽住他的手臂,認真地說:“你跟我來一下。”
章洄跟他往小房間去的路上,絞盡了腦汁回憶,今天應該沒犯什麼忌諱,也沒惹林濯月不高興。
等進了門,章啟文關上門,把燈打開,清清嗓子說:“你先坐吧。”
章洄便在沙發上坐下,“爸,你要說什麼?”
章啟文揉了揉脖子,滿面熏紅地在對首的沙發上坐下,忽然說:“就剛才那個,坐你阿姨旁邊的女士,叫許婉的那位,你還有印象嗎?”
“許婉?家裡做晶圓那個?”章洄不明所以,“怎麼了?”
“你知道她?”章啟文笑笑說,“你不是在賣那個星空軟件嗎?他們公司要更換供應商,你可以試試去投标。”
章洄開發的這款軟件名叫星空,夜幕下的每一顆星代表了企業管理系統中的每一個模塊,客戶可以根據需求啟用不同的模塊,囊括了人事、财務、研發、業務、倉庫等所有内容,當你啟用了全部的模塊,星空系統采集到了所有的信息,将會開啟第二套系統,通過數據采集與分析,經橫向與縱向模拟,全方位分析企業的核心競争力與經營風險。
章洄将第二套系統命名為滿月系統。
這套系統需要龐大的數據庫作為支撐,如果星空軟件無法普及,滿月系統将無法繼續開發。
而星空軟件仍在測試中,章洄将這款軟件無償提供給了一些企業,通過運用反饋,不斷地進行調整,其中規模較大的企業是蘇溪市的繁盛能源,是他學弟柯凡盛收購的公司,已經測試了兩年,軟件經過多次調整已經具備了推出市場的條件,這是章洄創業最好的時機,軟件這種東西更新疊代飛快,他需要與時間賽跑。
并盡快地投入滿月系統的開發。
“軟件還在測試階段,收尾還需要一段時間。還有,”章洄微微皺眉,“我公司注冊資金隻有十萬塊,他們是大公司,我不具備投标的資格。”
這公司他注冊了好幾年,那會兒大學生創業有補貼,就把公司開了,實際經營陷入了停滞中。
“這事好辦。”章啟文爽快地從口袋裡掏出一張支票,滿面笑容地遞給章洄,“你拿着這個錢去增資,其他還缺什麼,抓緊弄一弄,他們更換供應商還有大半年,來得及。”
章洄望着那張支票上的數字,頓時紅了眼圈。
從前為了母親的醫藥費,他們到處借錢,章蔚筝養着他那些年也是捉襟見肘,他從十八歲到二十六歲,整整八年也沒攢夠一百萬,甚至前幾天他姐還為了十萬塊煎熬苦悶。
而章啟文輕而易舉地就能給他寫一張五百萬的支票。
章洄無言以對,他想更加成熟地去處理人際關系,而不是像個叛逆期的孩子撒潑怒吼,可自尊心這種東西就像是卡進血肉裡的刺,時間一久,和身體融為一體,再也無法剝離。
“我不想靠林阿姨。”章洄撇開頭,言簡意赅地說。
章啟文臉上笑容凝滞,懸在空中的手徐徐收回,須臾,冷着臉說:“又不是叫你去串标,這是一個機會,你當是去碰碰運氣,要是碰了壁,就當是人生難得的曆練。”
“呵......”章洄忍不住笑了,“爸你不會覺得,我的人生一帆風順吧?”
章啟文沒搭腔,嘴唇緊緊抿起,彰顯着不悅。
“我讀書用的是獎學金,大一就開始打工,别人學計算機的不會修電腦,可是我會啊,我不光能修電腦,我還能修水電,做家教的時候沒少給人打雜,賣軟件的時候沒少抽别人的二手煙。”章洄譏诮道,“我這人沒什麼本事,最懂什麼是碰壁,反倒是你,嫁給了林阿姨之後,狐假虎威,沒怎麼看過别人臉色了吧?”
“混賬東西!你怎麼能這麼說話!我是你爸!”章啟文拍着大腿騰地站了起來,攥緊的拳頭将支票捏成一團,蒼老的臉上露出猙獰的表情,醉酒後的臉越發顯得猩紅。
“你是我爸怎麼了!”章洄咆哮着立起身,“我他媽不欠你的,老子沒用過你一分錢!”
章啟文倏而揚起手,朝着章洄臉頰狠狠扇下去。
章洄擡手擒住了他的手腕,章啟文到底年紀大了,不如章洄力氣大,可奈何章洄還保留了幾分理智,沒敢太用力擒他。
兩人推搡間撞翻了茶幾,章洄腳下趔趄,向後栽了一步,章啟文趁勢掙脫開來,再次擡手朝着他的臉狠扇。
房門不知幾時被推開,掌心落下時,人影閃過,清脆的巴掌聲響起,二人都愣住了。
林濯月沖上前,擋在了章洄身前,章啟文的巴掌落在他臉上,将他腦袋扇偏了過去。
章啟文愕然定住,半晌後無措道:“阿月、阿月,你沒事吧?爸爸不是故意的,你原諒爸爸。”
章洄條件反射般抱住林濯月,将他的腦袋按在自己胸口,怒火中燒道:“章啟文!你他媽有病啊!”他目眦欲裂,雙眸像染血般赤紅。
“哥,我沒事。”林濯月仍偏着頭,散落的碎發擋住了臉頰,“爸爸,你們别吵架了。”
章啟文連忙說:“不吵了不吵了,你讓爸看看,臉上傷得怎麼樣,要不要去醫院?”
他把手伸過來,想撩林濯月的頭發。
“你看個屁!”章洄單手罩着林濯月的腦袋,極其用力地拍開章啟文的手。
“爸我沒事,不用去醫院,擦點藥膏就好了,不疼。”林濯月安撫地揉了揉章洄的後背,“哥,我們上樓吧。”
章洄冷冷地瞪了章啟文一眼,摟着林濯月匆匆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