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人收回目光,對掌中螢火微微一笑:“從今往後,爾等便留在貧道身邊,與我一同尋訪有緣人罷。”又靜坐片刻,這才拄着竹杖緩緩起身,一瘸一拐向林中走去。
眼看道人就要走遠,哪吒突然道:“既然那蕃道與四魔有關,就不得不防,我去跟着他!”不等楊戬回答,人已蹿了出去,暮然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楊戬被眼前的變故結結實實吓了一跳,提氣發足追出數裡,非但沒能找到哪吒,就連神識中僅存的一絲氣息也感應不到了。
他雖然焦急,心中卻一片清明。出現這種情形隻有兩種可能,一是對方已經神形俱滅,不複存在于天地間,二是進入了由陣法或法寶生成的混沌乾坤。
混沌乾坤可小如芥子,可浩若煙海,不但能阻隔五感,隐藏施術者的行蹤,還能拟化萬物,運轉五行,人若進入其中,便相當于進入另一世界,一切生死變化就皆在主人一念之間了。
楊戬迅速盤膝坐下,兩手掌心一上一下,虛托在胸前,運轉周身□□玄功,借助風息地脈的靈氣,一寸寸搜尋過去。
混沌乾坤雖然自成一體,卻仍需以本真世界作為依托,表裡之間總有一絲聯系。楊戬的□□玄功已有小成,雖不能像師父那般融入萬物,化天地靈識為己用,卻也足以感應隐藏在暗處的微小異動。
玄功在體内運轉數周之後,他察覺到一絲極不尋常的波動,不同于昆侖道法,亦不同于天庭仙術,似乎平生從未見過。
波動看似微弱,卻生生不息,随着試探深入,波動并無任何進攻排斥之意,反而如涓涓細流般悄無聲息将他裹住,引着他的神識向更深處墜去。
眼前白光一閃,已是置身西岐,行走于川流不息的人群中。新生嬰兒的啼哭,頑皮孩童的嬉笑,過往路人的抱怨,耄耋老人的低吟,紛沓之聲如潮水般滾滾而來,仿佛置身世外又陷心紅塵,一時間竟分不清何處是真,何處為幻。
楊戬猛然意識到,再這麼試探下去,非但救不出哪吒,連自己也會迷失在這混沌之中,便爆喝一聲,将周身法力凝聚于左手掌心,猛地向下一按,一道淩厲無匹的真氣借地脈之勢攻了過去。
真氣與那波動甫一接觸,便被擋了回來。波動驟然收縮,凝成光華耀目的一點。短暫的沉寂過後,光點自中間裂開,鑽出一枚幾近透明的新芽。
新芽輕輕一顫,以極其駭人的速度抽枝散葉,長成一株參天大樹。樹上飾以金銀、琥珀、水玉等物,如璎珞般滴溜溜旋轉,竟是難以名狀的華美富貴。
樹下兩條人影一坐一站,身上光芒變幻莫測,令人無法直視,但從身形儀态來看,依然可以辨認出此二人就是憑空消失的哪吒和外蕃道人。
他們似乎正在交談什麼,察覺外力入侵之後,二人身後的七寶妙樹倏然變細,落回道人手中,化作一根三尺來長的青竹杖。
道人将那竹杖往地上一頓,混沌乾坤立時崩塌,楊戬隻感到腳下一虛,墜入無邊黑暗之中。
再睜眼時已是傍晚,一輪紅日挂在山頭,欲墜未墜,映得滿天雲霞火燒一般。哪吒就站在面前,迷迷瞪瞪看着自己,仿佛大夢初醒。
楊戬迅速抓起哪吒的手,以二指試探他的脈息,确認他并無任何損傷後,這才重重松了口氣。
問他追趕道人去了哪裡,他茫然搖頭道:“那道人走得很慢,可我卻追不上他,你說奇不奇怪?我也不知道追了多久,直到那道人對我說:‘别追了,再這麼追下去,我可要認輸了。’我們這才停下。”
“那道人可有說起自己的來曆,和此行的目的?”
“他隻說是在靈山修行,一直仰慕東土文化,此次前來,一則領略中原的風土人情,二則尋訪有緣之人,還說與我們有緣,要送我們幾句話。”
“我們?”楊戬心裡咯噔一下,暗道:“看來那道人早已知道我們的行蹤,是我大意了……”
哪吒理了理思緒,道:“前一句是:人間界洗心砺志,九重天覆雨翻雲,真君殿憑欄望月,灌江口隔岸觀花。後一句則是:混沌初開靈珠現,二入凡塵功業建;待到石猴驚天破,斬卻前緣……”
說到此處,他垂下眼簾,陷入沉思。待楊戬再次追問時,才皺眉道:“他尚未說完,就突然改口道:‘你那朋友找來了,回去罷。’楊大哥你說,最後三個字會是什麼?”
楊戬默了片刻,輕輕搖頭:“我也不知道。”
天化兄弟四個随武成王住在王府,其餘玉虛弟子則住在相府廂房,兩地相隔不遠,往來甚是方便。
天祥年僅八歲,是黃氏兄弟的老幺,總喜歡屁颠屁颠跟在哪吒後面,“三哥三哥”叫個不停。哪吒倒也樂意帶着這麼個小跟班,一塊兒練功習武、一塊兒嬉戲打鬧,久而久之,反倒比親兄弟更親了。
為此,天化訓了天爵一頓,說他再不争氣些,這“親三哥”的位置就要讓給外人了。天爵滿腹委屈道:“自汜水關被哪吒救下後,四弟就一直惦記着這個厲害‘三哥’,我有什麼辦法?”
問及天祥,他眨眨眼睛,一派天真:“都是天祥的三哥,有什麼不同嗎?”
那無辜的小眼神,叫人怎麼忍心責備,黃氏兄弟唯有默認了哪吒這個“編外三哥”。倒是天化唯恐天下不亂,調侃哪吒道:“兄弟,幹脆改名跟我姓,湊成‘黃門五虎将’得了!”少不得一番打鬧,給平靜的相府添了許多樂趣。
晚飯過後,天祥坐在哪吒身邊,纏着他講大戰魔家四将的故事,兩人嘻嘻哈哈笑個不停,就連天化催促他回家,他也不肯走。
鏟除四魔,天化功不可沒,就連姜師叔都給他記了頭功,本想借此哄天祥回家,誰料這小鬼竟不住搖頭,直說:“大哥就愛吹牛!”氣得天化連連跳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