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了,一彎新月挂在西天角上,靜靜放射光芒。
金吒坐在後院樹下的石桌旁,扭頭看向不遠處的一池荷花。晚風吹落幾片花瓣,堪堪拂過他的臉龐,但他始終凝視前方,絲毫沒有察覺。
楊戬走了過去,坐在他的對面。
金吒總算回過神來,開口詢問道:“哪吒他好些了嗎?”
楊戬并未正面回答,而是說道:“哪吒哭了。并非身上受傷,而是心裡難過。”
金吒訝然,一時間竟不知說什麼才好。
楊戬繼續道:“道兄曾說哪吒與父親不和,倘若隻是頑皮闖禍被父親教訓,絕不會委屈至此。今日他與殷洪交手,殷洪罵他弑父逆師,究竟是怎麼回事?”
金吒垂下眼簾,顯得猶豫不決。
楊戬又道:“道兄曾說哪吒脾氣暴躁容易闖禍,也與這件事有關吧?道兄囑咐我多多擔待哪吒,然他心結不解,即便我想幫忙,也是無可奈何。”
金吒長歎一聲,緩緩說道:“哪吒七歲那年到九灣河戲水,不想竟震動了東海龍宮。他的随身之物乃是太乙師叔所贈的仙家法寶,他一個七歲孩子如何知道輕重?巡海夜叉前來質問,被他一圈打死,東海三太子敖丙欲捉他問罪,又被他一圈打死,還抽了龍筋,說是要給父親束盔甲。
東海龍王乃是興雲布雨之正神,痛失愛子豈肯罷休,當即召集其餘三海龍王,傾東海之水倒灌陳塘關,逼迫父親交出哪吒,否則就拉一關百姓陪葬。父親身為陳塘關總兵,自然不能因庇護哪吒而舍棄百姓性命,無奈之下隻得親自捉哪吒上城樓給龍王賠罪。
哪吒也是傲氣,當即拔劍剔骨剜肉,自刎于雙親面前,幸得太乙師叔助他蓮花化身,這才保全了性命。本以為哪吒重生後能揭過此事,誰料竟愈演愈烈,甚至鬧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其中細節哪吒不願再提,我也不好追問,我隻知家師受太乙師叔之請前來勸和,被他用火尖槍挑傷。
家師惱他殘暴兇狠,便用遁龍樁将他鎖了,拘在五龍山雲霄洞中,還命我打他三百扁拐當做訓誡。哪吒倔強得很,即便被打得全身淤青直冒冷汗,也不肯求饒認錯。打到一百多杖的時候,我實在下不了手去求師父,這才免了剩下的杖罰。
後來太乙師叔來了,讓他向我師父磕頭謝打,又讓他向父親磕頭認錯。他極不情願跪在地上,依次磕了六個響頭,每一下都重重砸在青石闆上,聽得我心悸。從始至終他都牙關緊咬,眼中噙着淚水,說什麼也不肯正眼瞧父親一下。
後來我師父放他離開,他又繼續追殺父親,直至燃燈師伯出面,将他收在玲珑寶塔中,以三昧真火足足煉了六個時辰,這才令他徹底屈服。自那以後,他便随太乙師叔上乾元山修行,再也沒回過家。”
末了,金吒又道:“哪吒提及此事從來都是嘴上抱怨,絕不會像今日這樣偷偷哭泣。其實他不說我也知道,他如此記恨父親,絕非龍王一事這麼簡單。楊道兄,我看哪吒對你很是信任,你的話他也聽得進去,倘若有一天他肯向你敞露心扉,還望你能多多勸解。金吒在此先行謝過了。”
商軍大營
殷郊得勝歸來,全軍治酒慶祝,席間觥籌交錯,熱鬧非凡。
不知不覺三更鼓響,副将溫良見殷郊斜斜靠着,不斷以指腹按壓眉心,似乎十分難受,隻道他不勝酒力,便攙扶他回内室歇息。
待殷郊睡下後,溫良熄滅帳中燭火,隻留一盞銅燈放在案頭,又吩咐小校準備醒酒湯随時侍奉,這才轉身離開。
然而不等他巡查完崗哨,中軍那頭便傳來小校的慘叫。溫良心下一驚,立刻飛奔過去,卻見小校連滾帶爬跑出帥帳,哭喪着臉道:“妖怪啊!有妖怪!”
溫良攔下小校,斥道:“胡說甚麼?殿下帳中怎會有妖怪?”
小校早已吓得兩腿發軟渾身篩糠,一邊比劃一邊結結巴巴道:“溫、溫将軍,真、真、真的有妖怪!三個頭,六、六條手臂,頭有那、那麼大,手臂、手臂有那麼長,可吓人了!”
溫良把眉一擰,閃身進入帥帳,卻見内室一片狼藉,卧榻幾案裂成碎片,就好似被野獸撕咬一般。
殷郊神情扭曲坐在地上,肩膀兩側各多了一顆腦袋兩條手臂,張牙舞爪很是吓人。銅燈就躺在他的腳邊,燈油潑了一地,隻留一點紅星忽明忽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