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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塵咖啡廳的空氣裡,咖啡豆深度烘焙的焦香與奶沫的甜膩交織,像一張無形的網,溫柔地裹挾着每一個踏入的人。午後的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在淺灰色的水磨石地面上投下斑駁的光格。舒緩的爵士樂如同背景裡流淌的溪水,與咖啡機蒸汽的嘶鳴、杯碟的輕碰、客人的低語,共同構成一片慵懶而私密的氛圍。
阮柳鸢推開門,門楣上的銅鈴發出清脆的叮鈴聲,像敲碎了一層無形的冰殼。她一眼就看到了那個位置——靠窗的角落。第五章的記憶碎片瞬間湧入腦海:陽光的位置,桌面的紋理,甚至空氣中彌漫的拿鐵香氣,都帶着一種令人心悸的熟悉感。
江笙已經在那裡了。
她坐在背光的位置,米白色的羊絨開衫随意地搭在椅背上,裡面是一件淺灰的高領針織衫。陽光從她側後方的大窗斜射進來,在她身上勾勒出一道朦胧的金邊,卻讓她的正臉隐在相對柔和的光影裡,鏡片後的眸光愈發顯得深邃難辨。她面前放着一杯喝了一半的燕麥拿鐵,手裡拿着一份似乎是裝訂好的文件,正低頭看着,姿态閑适得像在自家書房。
阮柳鸢的腳步在門口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心髒像是被那隻無形的手攥緊,又被猛地松開,帶來一陣短暫的空落和更強烈的警惕。她深吸一口氣,那熟悉的咖啡香氣混合着一絲若有似無的清冽雪松木氣息來自江笙的方向,強行壓下翻騰的思緒,邁步走了過去。
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在相對安靜的角落格外清晰。
江笙聞聲擡起頭。光影在她臉上分割出明暗的界限。她看到阮柳鸢,臉上沒有任何意外的表情,唇角甚至極其自然地向上彎起一個溫雅的弧度,如同老朋友久别重逢。
“來了?”她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過背景音樂,帶着一種奇異的穿透力。她擡手,指尖在桌面上輕輕一點,示意阮柳鸢落座,“坐。你的燕麥拿鐵,剛做好。”她指了指阮柳鸢面前那杯還冒着絲絲熱氣的咖啡,奶沫上拉花的紋路清晰可見。
阮柳鸢沒說話,拉開那張沉重的實木椅子坐下,動作帶着刻意的僵硬。皮質椅面冰涼。她的目光掃過那杯燕麥拿鐵,又迅速移開,落在江笙臉上,帶着毫不掩飾的審視和冰冷。
“時間寶貴,江隊長。”阮柳鸢的聲音幹澀緊繃,像拉滿的弓弦,“我的‘手’,你想怎麼‘談’?”她刻意加重了“手”和“談”兩個字,語氣裡充滿了戒備和不耐煩。
江笙仿佛沒聽出她話裡的鋒芒,姿态從容地将手裡那份文件輕輕推到桌子中央,正對着阮柳鸢。文件的封面是簡潔的白色,沒有任何标識。
“不急。”她端起自己的咖啡杯,淺淺抿了一口,目光透過氤氲的熱氣,落在阮柳鸢纏着薄薄彈性繃帶的右手腕上。那目光平靜,帶着一種純粹的、近乎醫學觀察般的審視。“恢複得如何?深層粘連松解的效果怎麼樣?屈伸時的遲滞感減輕了多少?”
她問得極其專業,語氣平淡得像在詢問天氣。每一個問題都精準地戳在阮柳鸢康複進程的痛點上。
阮柳鸢的脊背瞬間繃得更緊!一股被徹底看穿、如同實驗品般被剖析的羞怒感猛地竄起!江笙不僅知道她被迫休戰,連她在康複中心的具體治療項目、恢複瓶頸都一清二楚!這種感覺比在賽場上被她預判走位更加令人窒息!
“與你無關。”阮柳鸢的聲音從牙縫裡擠出,左手在桌下死死攥成了拳。
“是嗎?”江笙輕輕放下咖啡杯,杯底與瓷碟發出極輕微的碰撞聲。她微微向前傾身,雙手十指交叉随意地放在桌面上,姿态放松,鏡片後的眸光卻帶着一種無形的壓迫感。“你的手,關系到QSF在國際邀請賽上的表現,關系到PPL賽區的積分和榮譽。作為PPL的一員,也作為…”她頓了頓,唇角那抹弧度似乎加深了些許,“…一個關心後輩的前輩,了解一下,不過分吧?”
關心後輩?前輩?
阮柳鸢幾乎要被這虛僞的措辭氣笑了!她看着江笙那張溫雅平靜的臉,看着鏡片後那雙深不見底、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隻覺得一股冰冷的怒火在胸腔裡灼燒!
“收起你那套假惺惺的把戲,江笙!”阮柳鸢的聲音陡然壓低,帶着壓抑不住的怒火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通道裡的‘姐姐’,康複中心的‘偶遇’,還有這杯該死的咖啡!你到底想幹什麼?!在我最狼狽的時候,一次次出現,提醒我的失敗和無能?欣賞我被困在康複牢籠裡的樣子?還是覺得,用這種施舍般的方式,就能讓我對你感恩戴德,搖尾乞憐?!”
她的聲音不大,卻在爵士樂的間隙裡顯得格外清晰而尖銳,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向江笙那完美的面具。
周圍的空氣仿佛凝固了。隔壁桌的客人似乎察覺到了這邊不同尋常的氣氛,投來好奇的一瞥。
江笙靜靜地聽着,臉上溫雅的笑容沒有絲毫變化,甚至連眼神都未曾波動。仿佛阮柳鸢那充滿憤怒和指控的話語,隻是拂過她耳邊的微風。直到阮柳鸢說完,胸膛因為激動而微微起伏,她才極其緩慢地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鏡。鏡片反射着窗外的光線,瞬間閃過一道冰冷的銳芒。
“說完了?”江笙的聲音依舊平穩,聽不出喜怒。她微微側頭,目光越過阮柳鸢,似乎在欣賞窗外冬日裡幾棵耐寒的松柏。然後,她重新看向阮柳鸢,鏡片後的眸光如同沉靜的深海,清晰地映出阮柳鸢此刻所有的憤怒、屈辱和脆弱。
“你的憤怒,源于無力。”江笙的聲音不高,卻帶着一種洞穿人心的穿透力,“無法掌控賽場,無法掌控傷勢,甚至…無法掌控自己的情緒。”她的目光掃過阮柳鸢緊握的左手和繃帶下的右手,“你想撕碎我,用你的荊棘。但你的荊棘,現在被你自己困住了。”
她微微前傾,身體越過桌子中線少許,那股清冽的雪松木氣息瞬間變得清晰而具有侵略性。她的聲音壓得更低,如同耳語,卻字字如冰錐:
“我出現在哪裡,做什麼,是我的自由。你解讀成什麼,是你的問題。”
“至于‘施舍’…”江笙的唇角勾起一個極淡、卻冰冷刺骨的弧度,目光落在桌子中央那份白色文件上,“看看這個,再決定要不要繼續用這個詞。”
阮柳鸢的心跳驟然加速!她死死盯着江笙的眼睛,想從那片深潭裡找到一絲虛僞或嘲弄的破綻,卻隻看到一片沉靜的、近乎殘酷的笃定。那笃定讓她心頭發寒。她強壓下翻騰的怒火和一種被徹底看透的恐慌,目光終于落在了那份被推到自己面前的文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