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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塵咖啡廳的暖光與爵士樂被冰冷的夜風徹底撕碎。阮柳鸢幾乎是沖出那扇沉重的玻璃門,銅鈴在她身後發出急促而刺耳的叮當聲,像是對這場荒誕會面的嘲諷。她攥着那份薄薄的、卻重逾千鈞的文件,指關節因過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紙張的邊緣深深嵌入掌心,帶來尖銳的痛感,卻遠不及心髒被反複撕扯的萬分之一。
“是甘于現狀,在冰層下等待緩慢的融化?”
“還是…抓住這根可能帶你沖破冰層、但也可能讓你粉身碎骨的…‘荊棘’?”
江笙最後的話語,帶着冰冷的誘惑和殘酷的清醒,如同魔咒般在她腦中瘋狂回旋。那杯被她丢在咖啡廳、此刻早已涼透的燕麥拿鐵的氣味,混合着文件上油墨的冷香和江笙身上那股清冽的雪松木氣息,頑固地萦繞在鼻腔,帶來一陣陣窒息般的惡心感。
她漫無目的地在冬夜的街頭疾走,寒風像刀子般刮過臉頰,卻吹不散心頭的燥熱和混亂。霓虹在濕冷的空氣裡暈開模糊的光斑,扭曲成江笙那張溫雅平靜、卻又深不見底的臉。文件裡那些冰冷的專業術語、精确到小數點後的數據、觸目驚心的風險概率…如同燒紅的烙鐵,反複燙在視網膜上。
瑞士。非侵入。3-6個月。高昂費用。長期離境。
美國。注射。4-6周。神經毒性。粉身碎骨。
兩條路,都是深淵。一條漫長、昂貴,足以耗盡她的競技黃金期,讓QSF在她缺席的時間裡分崩離析。另一條短促、高效,卻懸挂着足以終結她職業生涯、甚至威脅正常功能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江笙…她遞來的哪裡是橄榄枝?分明是兩把淬了不同劇毒的匕首!無論她選哪一把,都要親手刺入自己的心髒,流盡鮮血去換取一個渺茫的、被施舍的機會!
“你的憤怒,源于無力。”
“你想撕碎我,但你的荊棘,現在被你自己困住了。”
江笙那穿透性的低語,如同淬毒的冰針,精準地紮在她最脆弱的地方。是的,無力!前所未有的無力!賽場上被壓制,她可以燃燒生命去撕咬!被通道裡的“姐姐”羞辱,她可以用五殺和割喉去回敬!可現在,困住她的不是江笙,而是自己這隻脆弱的手!是這道盤踞在她生命線上、猙獰醜陋的疤痕!
她輸給了自己。這才是最深的絕望。
回到QSF基地時,已是深夜。訓練樓一片漆黑,隻有她房間的窗戶還亮着燈,像黑暗中的孤島。她推開門,沒有開大燈,隻擰亮了書桌上一盞昏黃的台燈。燈光将她疲憊的身影拉長,投射在冰冷的牆壁上。
她将那沓沉重的文件“啪”地一聲摔在書桌上,如同甩掉一條毒蛇。紙張散開,露出那些刺目的圖表和便簽。她頹然跌坐在椅子上,右手下意識地撫上那道疤痕,指尖傳來熟悉的、細微的刺痛感。這道疤,是“熔岩斷刃”的烙印,是弑神五殺的勳章,如今,卻成了勒緊她咽喉的絞索。
“鸢隊?”思瑤琳的聲音在門口響起,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探詢。她顯然沒睡,穿着睡衣,手裡端着一杯溫水。
阮柳鸢沒有回頭,隻是疲憊地閉上眼,用盡全身力氣才從喉嚨裡擠出幾個字:“…關門。”
思瑤琳走進來,輕輕帶上門。她的目光掃過桌上散亂的文件,落在阮柳鸢緊握着疤痕、指節發白的右手上,鏡片後的眸光沉靜如水,沒有任何驚訝,仿佛早已預料。
“她給的?”思瑤琳的聲音很輕,像怕驚擾了什麼。
阮柳鸢從鼻腔裡發出一聲含糊的冷哼,算是回答。
思瑤琳走到桌邊,拿起那份NeuroTech的“靈觸”方案和附帶的保密協議、風險告知書,快速地翻閱着。她的閱讀速度極快,目光如同精密的掃描儀,捕捉着每一個關鍵數據和條款。房間裡隻剩下紙張翻動的細微聲響。
許久,思瑤琳放下文件,推了推眼鏡。鏡片反射着昏黃的燈光,遮住了她眼底深處的波瀾。
“方案本身,技術邏輯成立。NeuroTech的神經靶向技術,在動物模型和少量志願者(非職業選手)身上,對特定類型的神經粘連和傳導阻滞,确實有突破性的短期效果。”她的聲音如同AI分析報告,冰冷而精準,“但風險…不可控。1.5%的嚴重神經毒性發生率,是基于有限樣本的樂觀估計。職業電競選手的操作精度要求遠超常人,對神經系統的依賴是極緻的。一旦發生不可逆損傷…”她頓了頓,目光落在阮柳鸢的右手上,“後果,江笙沒有誇大。”
阮柳鸢的指尖在疤痕上猛地摳了一下,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
“瑞士的方案呢?”她的聲音沙啞。
“更穩妥。蘇黎世聯邦理工的神經反饋重塑,是漸進式療法,安全系數高。但周期…太長了。”思瑤琳拿起那份方案,“六個月,甚至更久。國際邀請賽選拔隻剩一個月窗口期。正賽在三個月後。時間…來不及。”她放下文件,看向阮柳鸢,“傳統路徑,如江笙所言,上限已定。老陳和林醫生能做的,隻是盡量恢複基礎功能,讓你能重返賽場,但想恢複到巅峰時期的微操精度和反應速度…”她搖了搖頭,答案不言而喻。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在昏黃的燈光下蔓延。空氣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鉛塊。兩份文件靜靜躺在桌上,像兩張通往不同地獄的門票。
“她為什麼?”阮柳鸢猛地睜開眼,眼底布滿血絲,聲音裡充滿了壓抑不住的痛苦和困惑,“看着我掙紮,看着我痛苦,再給我一個…可能把我徹底毀掉的選擇?這就是她的樂趣?她的‘關心後輩’?!”
思瑤琳沉默了片刻。她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走到窗邊,看着外面基地空曠的夜色。
“動機,永遠是最難測度的變量。”她的聲音很輕,像在自言自語,“可能是為了PPL的榮譽,不想失去一個能挑戰她的對手。可能是…另一種形式的掌控。将你未來的命運,捏在她遞出的選項裡。”她轉過身,鏡片後的目光銳利地看向阮柳鸢,“也可能是…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對那場‘弑神’的…某種回應。”
對“弑神”的回應?
阮柳鸢的心猛地一跳!江笙被她親手終結在賽場上時那沉凝如冰的眼神,再次浮現眼前。那眼神裡,除了被挑戰的冰冷,是否真的藏着一絲…被逼入絕境的棋逢對手的凜然?甚至是一絲…被荊棘刺破完美冰層後的…異樣?
這個念頭讓她更加混亂和煩躁!她用力甩了甩頭,像要驅散什麼可怕的幻象。
“狗屁回應!”她低吼道,聲音帶着濃重的鼻音,“她就是…就是…”
就是什麼?阮柳鸢自己也說不清。江笙這個人,像一座由無數精密鏡面構成的迷宮,你以為看到了她的真容,看到的卻隻是自己憤怒扭曲的倒影。
“無論她的動機是什麼,”思瑤琳走回桌邊,手指點在那份NeuroTech的風險告知書上,“選擇權在你手裡,鸢隊。信息本身,是武器。關鍵在于,你握着武器,要刺向哪裡?是刺穿困境,還是…刺向你自己?”
刺向哪裡?
阮柳鸢的目光再次落回自己的右手。那道淺粉色的疤痕在昏黃的燈光下,像一條沉睡的毒蛇。她緩緩伸出左手,極其緩慢地、帶着一種近乎虔誠的沉重,撫摸着那道疤痕。粗糙的觸感,細微的刺痛,都在提醒着她這具身體曾經擁有的、令人生畏的力量和此刻的脆弱。
眼前閃過一幕幕畫面:
墨痕在訓練室裡揮舞着烈焰戰刃,眼神熾熱地喊着“幹翻洋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