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靈觸’注射液所含的活性納米機器人及神經靶向因子,具有高度侵入性和不确定性。雖然我們努力将其導向目标神經簇,但無法完全排除其擴散至非目标區域的風險。”
“第二,該療法旨在強行‘溶解’神經粘連并刺激受損傳導通路再生,過程可能伴随強烈的神經炎症反應、劇烈疼痛、感覺異常(如灼燒、針刺、電擊感),甚至短期的肢體失控。”
“第三,最嚴重的風險,如協議所述,是潛在的神經毒性。一旦發生,可能造成永久性神經損傷,其程度和範圍無法預估。你的職業特性對神經系統的精密操控要求極高,該風險對你而言,後果将遠超常人。”
“第四,實驗性療法,個體反應差異巨大。可能效果顯著,也可能毫無效果,甚至…出現協議未提及的未知副作用。”
他停頓了一下,目光如同探照燈,直視阮柳鸢布滿血絲卻燃燒着瘋狂火焰的眼睛:“基于以上,阮柳鸢小姐,你是否完全理解并自願承擔所有風險,要求立刻進行‘靈觸’項目第一次注射?”
“是!”阮柳鸢的回答沒有任何猶豫,斬釘截鐵,聲音在空曠的準備室裡帶着回響。她甚至向前逼近了一步,通紅的眼睛像要噴出火來,“别再廢話!要紮就快點!我簽了字,不是來聽你念經的!”
李教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裡有專業的評估,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複雜。他點了點頭,轉向旁邊的護士:“準備A3号注射室。帶阮小姐去更換無菌服,進行注射前消毒準備。”
兩個護士立刻上前,禮貌卻不容置疑地引導阮柳鸢走向旁邊的更衣隔間。
阮柳鸢甩開背包,動作粗暴地開始脫自己的外套和毛衣。當她的手觸碰到右手那道疤痕時,動作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随即更加用力地扯下衣服,仿佛要将那脆弱的皮膚也一起撕掉。
江笙一直站在稍遠的地方,安靜地看着。直到阮柳鸢被護士帶進更衣隔間,簾子拉上,她才轉向李教授,聲音壓得很低:“李叔,她的狀态…”
李維明教授摘下口罩,露出一張嚴肅而略帶疲憊的臉,他揉了揉眉心:“極度亢奮,壓抑着巨大的恐懼和憤怒。神經處于高度應激狀态。這種狀态下進行神經靶向注射…風險系數會增大。”他看着江笙,眼神帶着長輩的探究,“小笙,這姑娘…值得你冒這麼大風險?甚至動用了董事會的特批通道?你知道NeuroTech内部對‘靈觸’的争議有多大。一旦出事…”
“我知道風險。”江笙打斷他,聲音平靜無波,目光卻投向更衣隔間的方向,那眼神深處,似乎有什麼極其複雜的東西一閃而過,快得讓人抓不住,“但她的選擇,是‘粉身碎骨’。”她頓了頓,聲音低得幾乎隻有自己能聽見,“…而我,想看看荊棘刺破冰層的樣子。”
李教授歎了口氣,搖搖頭,不再多言。他重新戴好口罩和帽子,走向旁邊的消毒區域。
更衣隔間裡。
阮柳鸢換上了冰冷的藍色無菌病号服,布料摩擦着皮膚,帶來一陣不适的雞皮疙瘩。護士用冰冷的消毒棉球擦拭着她手臂内側的皮膚,酒精的氣味刺鼻。她看着自己裸露的手臂,皮膚下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見。就是這裡,待會兒,那些可能帶來毀滅的納米機器人,就要從這裡注入她的血液,直奔她受傷的神經。
一股冰冷的恐懼,終于穿透了她瘋狂燃燒的憤怒外殼,絲絲縷縷地滲透進來,纏繞住她的心髒。她下意識地握緊了左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粉身碎骨…
她真的…不怕嗎?
門簾被拉開。護士示意她可以出來了。
阮柳鸢猛地深吸一口氣,将眼底最後一絲動搖狠狠壓了下去!她挺直脊背,像個即将走上刑場卻絕不低頭的戰士,大步走出了隔間。
注射室就在隔壁。空間不大,布置得像一個高級實驗室。正中央是一張可調節的醫療躺椅,旁邊連接着複雜的監測儀器和一個閃爍着幽藍指示燈的恒溫儲存箱。空氣裡彌漫着更濃郁的消毒水和一種難以形容的、冰冷的金屬氣息。
“躺上去,右手手臂外側向上,完全放松。”李教授已經戴好了無菌手套,站在儀器旁,聲音透過口罩傳來,顯得有些沉悶。
阮柳鸢依言躺下。冰冷的皮革觸感讓她打了個寒顫。她将右手臂放在扶手上,那道淺粉色的疤痕暴露在無影燈慘白的光線下,顯得格外猙獰脆弱。護士用束縛帶輕柔但牢固地固定了她的手臂和身體,防止注射過程中因疼痛而移動。
“我們會先進行局部神經阻滞麻醉,減輕注射時的痛感。但後續的神經反應…無法麻醉。”李教授一邊調試着旁邊一台精密注射泵的參數,一邊解釋。女助手小心翼翼地從恒溫箱裡取出一個隻有小指粗細、密封在特殊玻璃管中的注射器。裡面的液體并非透明,而是一種奇異的、仿佛有生命般緩緩流動的銀灰色,在燈光下泛着冰冷的金屬光澤。
那就是“靈觸”?粉身碎骨的鑰匙?
阮柳鸢的瞳孔驟然收縮!心髒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監測儀器上,代表她心率的那條線瞬間飙升,發出急促的“滴滴”警報聲!
“放松,阮小姐!深呼吸!”護士連忙提醒。
阮柳鸢猛地閉上眼!強迫自己不去看那管緻命的液體!她死死咬着下唇,幾乎要咬出血來!腦海裡瘋狂閃過賽場上刀光劍影的碰撞,閃過江笙平靜無波的臉,閃過墨痕他們擔憂的眼神,最後定格在自己簽下名字時那股不顧一切的瘋狂!
放松?她怎麼放松?!
她是在把自己送上賭桌!籌碼是她的職業生涯,甚至…是她的未來!
“準備注射。”李教授的聲音響起,帶着一種手術室特有的冰冷節奏。
阮柳鸢感覺到手臂上被擦拭的地方傳來一陣輕微的刺痛(局麻針),随即是短暫的麻木感。
然後,她聽到了極其輕微的、注射泵啟動的嗡鳴聲。
來了!
冰冷的觸感,如同一條細微的毒蛇,順着靜脈,緩慢而堅定地侵入她的身體!沒有預想中劇烈的疼痛,但那緩慢注入的異物感,帶着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清晰地沿着血管向上蔓延!
她能感覺到!那東西!在她血管裡!在流動!在靠近她的手臂!靠近那道疤痕!靠近她受損的神經!
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她!監測儀器的警報聲更加尖銳刺耳!心率狂飙!呼吸急促!身體不受控制地想要掙紮!但束縛帶牢牢地禁锢着她!
“穩住!阮小姐!保持清醒!感受它!不要抵抗!嘗試去…接納引導!”李教授的聲音傳來,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接納引導?接納這鬼東西?!
阮柳鸢猛地睜開眼!瞳孔因為極度的恐懼和生理反應而放大!她看到江笙不知何時站到了觀察窗的外面。隔着厚厚的玻璃,她的身影有些模糊,但那雙眼睛,正透過玻璃,平靜地、專注地、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那眼神!平靜得像是在看一場實驗!一場與她無關的實驗!
一股滔天的憤怒和屈辱猛地沖垮了恐懼!憑什麼?!憑什麼她要躺在這裡,像個小白鼠一樣被注入這種鬼東西!憑什麼她的命運要被這個女人捏在手裡!憑什麼她要承受這種非人的折磨!
“呃啊——!!!”
一聲壓抑到極緻、仿佛從靈魂深處擠出來的痛苦嘶吼,猛地從阮柳鸢喉嚨裡爆發出來!
就在那銀灰色的液體完全注入的瞬間!
一股難以形容的、仿佛被億萬根燒紅的鋼針同時刺入骨髓、又像是被高壓電流瞬間貫穿全身的劇痛,毫無征兆地、如同海嘯般從她右臂的傷處轟然炸開!瞬間席卷了每一根神經末梢!
“啊——!!!”
束縛帶瞬間繃緊!阮柳鸢的身體像一張拉滿的弓,在醫療椅上劇烈地、不受控制地彈動起來!監測儀器的警報聲響成一片刺耳的紅光!心率爆表!血壓飙升!
劇痛!無法用語言形容的劇痛!超越了人類忍耐極限的劇痛!仿佛整條右臂被扔進了熔爐!被無數鋒利的齒輪反複碾磨!神經像是被粗暴地撕扯、灼燒、再強行拼接!
汗水如同小溪般瞬間浸透了她的病号服!臉色慘白如紙!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口腔裡彌漫開濃重的血腥味!她的眼前陣陣發黑,視野邊緣泛起可怕的血色和光斑!意識在劇痛的沖擊下搖搖欲墜!
“按住她!鎮靜劑!快!”李教授的聲音帶着急切!
“不…不…用!”阮柳鸢從劇痛的縫隙裡,擠出了破碎而嘶啞的拒絕!她猛地扭過頭,布滿血絲、幾乎要凸出來的眼睛,死死地、帶着刻骨的恨意和瘋狂,穿透觀察窗的玻璃,釘在了外面那個平靜的身影上!
江笙!
她在看她!
她一直在看着她!
阮柳鸢在那片被劇痛扭曲的視野裡,清晰地看到了江笙的臉。那張溫雅的臉上,終于不再是全然的平靜!她的眉頭緊緊蹙起,嘴唇抿成了一條蒼白的直線,那雙總是沉靜如水的眼眸裡,清晰地映着監測儀刺目的紅光和她痛苦掙紮的身影,翻湧着一種極其複雜的情緒——是驚愕?是擔憂?還是…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預料到的…痛惜?
“呃…啊…!”阮柳鸢想笑,想嘲諷,想質問,但喉嚨裡隻能發出破碎的嗚咽和嘶吼。劇痛如同永無止境的浪潮,一波又一波地沖擊着她的意識堤壩!身體在束縛帶下瘋狂地痙攣、抽搐!汗水混合着生理性的淚水糊滿了臉頰!
但她死死地、死死地睜着眼睛!用盡全身最後一絲力氣,維持着那一點即将熄滅的清醒!用那雙燃燒着痛苦、憤怒和瘋狂的眼睛,隔着玻璃,死死地鎖定着江笙!
荊棘…
要麼刺破冰層…
要麼…粉身碎骨…
她阮柳鸢…就算是死…也要睜着眼!看着那個把她推入深淵的女人!
觀察窗外,江笙放在身側的手,不知何時已經緊緊攥成了拳,指關節用力到發白。她看着裡面那個在劇痛中掙紮、卻如同受傷孤狼般死死瞪着自己的身影,看着監測儀上瘋狂跳動的危險數據,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自己遞出的這根“荊棘”,究竟有多麼的…殘酷。
“報告生命體征!準備應急方案!”李教授的聲音帶着前所未有的凝重,穿透了阮柳鸢耳中嗡嗡的轟鳴。
劇痛的海嘯還在持續升高,仿佛要将她徹底撕碎、熔化!意識如同狂風中的殘燭,在毀滅的邊緣瘋狂搖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