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我把頭扭向一邊,聲音悶悶的。褲兜裡那張被汗水浸得有些發軟的百元鈔票,像塊烙鐵。
“放屁!老娘養你這麼大容易嗎?白吃白喝?跟那個死鬼爹一樣廢物!”她猛地伸手來掏我的褲兜,力氣大得驚人。拉扯間,那張皺巴巴的一百塊被扯了出來,掉在地上。
“這是我的!”我吼了一聲,想去撿。
“你的?!”女人像被踩了尾巴的貓,尖利地笑起來,一腳踩在鈔票上,還用力碾了碾,“你吃老娘的!住老娘的!命都是老娘的!這錢就該是老娘的!”她彎腰撿起那張沾了鞋印的鈔票,塞進自己鼓囊囊的廉價皮包裡,轉身就走,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發出刺耳的哒哒聲,“晚上别鎖門!老娘帶人回來!識相點滾出去待着!”
門被重重摔上,震得牆上簌簌掉灰。
我站在原地,拳頭攥得死緊,指甲深深陷進掌心。胃裡空得絞痛,剛才那點靠“激流”打擂台赢來的錢帶來的微末暖意,被踩得稀碎。出租屋裡彌漫的劣質香水味和酒氣,像無數隻手扼住我的喉嚨。牆壁上那張泛黃的、穿着囚服的男人照片(我那個隻在照片裡見過的“爹”),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闆。這個“家”,就是個散發着惡臭的泥潭,多待一秒都讓我窒息。
我猛地轉身,撞開那扇搖搖欲墜的木門,沖進外面依舊濕漉漉的夜色裡。去哪?不知道。網吧?兜裡一分錢都沒了。冰冷的雨絲打在臉上,混合着眼眶裡湧上來的、滾燙的、屈辱的液體。
**2025年,秋初,“老地方”□□群。**
【貓哥】:卧槽!兄弟們快看這個視頻!【鍊接:西區雷霆擂台驚現神秘路人王!“激流”賴皮打法硬剛“孤狼”!】
【鍊接:神秘“激流”現身!Rank分狂飙!國服前百輔助!】
【鍊接:堰爺!求你了!開個直播吧!這意識!這操作!不去打職業揚名立萬,窩在網吧當小代練?】
群裡徹底炸了鍋。自從那次擂台之後,不知道誰把胖哥直播的錄屏片段發到了網上。我那套“爛泥”打法,被網友戲稱為“賴皮流”或者“王八流”,居然火了。再加上我後來在Rank裡用輔助瘋狂上分,打進了國服前百,“激流”這個ID莫名其妙就成了“堰爺”。貓哥他們天天在群裡刷屏,慫恿我去打職業。
職業?
這個詞離我太遙遠了。像隔着一條銀河。那是穿着光鮮隊服、坐在鎂光燈下、有粉絲尖叫的人。我呢?一個連學都沒上完、住在垃圾堆裡、靠代練和偶爾打擂台糊口的西區爛仔。
【貓哥】:@激流 堰爺!真不考慮考慮?就你這輔助水平,絕對有戰隊要!聽說最近有幾個新戰隊在招人!試試又不要錢!
【路人甲】:是啊堰爺!去試試呗!萬一成了呢?總比窩在網吧強!
【路人乙】:就是!難道你想跟你媽一樣,一輩子混在那種地方?
最後那句話像根針,狠狠紮在我心上。一輩子…混在那種地方?像那個踩着我的錢、穿着亮片裙消失在霓虹裡的女人?像那個隻在照片裡穿着囚服的男人?
一股巨大的、混合着厭惡和恐懼的寒意瞬間攫住了我!不!絕不!
手指懸在鍵盤上,劇烈地顫抖着。群裡的消息還在瘋狂滾動,慫恿的,羨慕的,起哄的。
試試…又不要錢?
萬一呢?
萬一…真的能離開這個泥潭?
一個瘋狂的念頭,像黑暗裡驟然擦亮的一根火柴,微弱,卻帶着灼人的溫度。鬼使神差地,我在搜索框裡輸入了“《幻界對決》新戰隊招募”。
**2025年,秋末,某廉價咖啡館。**
空氣裡彌漫着廉價的咖啡香和甜膩的蛋糕味。我坐在最角落的位置,局促不安。身上這件襯衫是跟貓哥借的,洗得發白,袖口還有點脫線。對面的女孩…不,應該說是隊長,阮柳鸢。她比視頻裡看起來更瘦,更鋒利。檸黃色的長發簡單地束在腦後,露出光潔的額頭和那雙…像淬了冰的刀鋒一樣的眼睛。她旁邊坐着墨痕,紅頭發像團火,正大大咧咧地嚼着口香糖,眼神好奇地上下打量我。還有個看起來斯斯文文的男生,範明落,推了推眼鏡,沒說話。
桌上攤開着一份打印出來的簡曆,簡陋得可憐。除了遊戲ID、Rank分和幾場路人局的高光數據,一片空白。學曆?初中辍學。職業經曆?無。家庭住址?西區那個出租屋的地址讓我覺得無比羞恥。
“聞堰?”阮柳鸢開口,聲音和她眼神一樣,沒什麼溫度。她拿起那份簡曆,指尖劃過那幾行貧瘠的文字,最後停留在“擅長位置:輔助”上。“為什麼打輔助?”
為什麼?
我喉嚨發緊。腦子裡閃過擂台上“孤狼”那快如鬼魅的切入,閃過Rank裡隊友脆皮射手被對面刺客瞬間秒殺的絕望,閃過那個踩着我的錢離開的背影…一股強烈的保護欲和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歸屬”渴望猛地沖上來。
“因為…”我的聲音有點幹澀,但異常清晰,“因為不想再看着重要的人…在自己眼前倒下。想…守住點什麼。”
話一出口,我自己都愣住了。這不像我。不像那個在西區爛泥裡打滾、隻想着下一頓飯在哪的爛仔。
阮柳鸢擡起眼,那雙冰刀似的眸子落在我臉上,似乎要穿透皮囊,看到裡面去。時間仿佛凝固了。墨痕停止了咀嚼,範明落也放下了咖啡杯。咖啡館裡輕柔的背景音樂都顯得格外刺耳。
就在我以為自己搞砸了的時候。
“輔助,”阮柳鸢放下簡曆,指尖在桌面上輕輕敲了一下,發出笃的一聲輕響,“不是盾牌。盾牌隻能挨打。”她的目光銳利如鷹隼,“是隊伍的眼睛,是背後的推手,是…在敵人最意想不到的時候,給予緻命一擊的陷阱。”她頓了頓,目光掃過墨痕和範明落,最後落回我身上,帶着一種近乎實質的壓力和…一絲難以察覺的、如同熔岩般滾燙的期待。
“QSF初創,什麼都沒有。隻有一群想赢的瘋子。”她的聲音不高,卻像錘子砸在鐵砧上,字字清晰,“我們要撕開一條路,從最底層爬上去。這條路,會很難,很痛。你,”她盯着我的眼睛,“敢不敢跟我們一起,當那個…在敵人以為勝券在握時,卡住他們喉嚨的‘激流’?”
敢不敢?
心髒在胸腔裡瘋狂地撞擊!血液在血管裡奔湧咆哮!離開泥潭的渴望!守護住點什麼的沖動!被認同的微光!所有情緒在這一刻轟然炸開!
我猛地擡起頭,迎上她那雙仿佛燃燒着火焰的冰眸,幾乎是用盡全身力氣,從喉嚨裡吼出來,聲音帶着破音的嘶啞:
“敢!”
**2028年,QSF基地,深夜。**
手指停留在那頁日記的最後一行。鸢隊的字迹依舊鋒利,卻在那句話的末尾,微微頓了一下,留下一個墨點稍重的句号。
> **聞堰**
> **我在無數世界的邊界中,在無數的陰雨天中,撿到了一枚名叫“守護”的星星,一顆獨屬于未來的QSF的星星。**
守護…
星星…
指尖輕輕拂過那行字,冰冷的紙張觸感下,仿佛還殘留着三年前廉價咖啡館裡那股甜膩的咖啡香和鸢隊指尖敲擊桌面的笃笃聲。還有擂台上冰冷的雨水,出租屋裡刺鼻的香水味,母親踩在鈔票上的高跟鞋,貓哥在□□群裡刷屏的“堰爺”,以及…那個在無數陰雨天裡,像條野狗一樣掙紮求生的自己。
鼻腔猛地一酸,視線瞬間模糊。滾燙的液體毫無征兆地湧出眼眶,砸在日記本冰涼的紙頁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濕痕。我慌忙用手背去擦,卻越擦越多。喉嚨裡堵得發慌,隻能發出壓抑的、破碎的嗚咽。
不是難過。是…是那種堵在心口,快要爆炸的、滾燙的東西終于找到了出口。
一隻溫暖的手突然按在了我劇烈顫抖的肩膀上。
我吓得渾身一僵,猛地擡頭。
墨痕姐不知什麼時候醒了,紅頭發亂糟糟的,臉上還帶着睡痕,但那雙總是大大咧咧的眼睛,此刻卻異常明亮柔和地看着我。她沒說話,隻是用力地、緊緊地攬住了我的肩膀,另一隻手胡亂地揉着我被眼淚打濕的頭發,動作笨拙卻充滿了力量。
“哭啥,傻小子。”她的聲音帶着剛睡醒的沙啞,卻異常溫暖,“赢了深藍,多牛逼的事兒!明兒姐請你吃大餐!管飽!”她頓了頓,下巴朝那本攤開的日記努了努,“鸢隊那本子…啧,寫得酸溜溜的。不過嘛…”她咧嘴一笑,露出标志性的虎牙,“她看人,一向挺準的。那顆星星,撿得不錯。”
我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隻能用力地點頭,任由眼淚更加洶湧地流下。肩膀被墨痕姐摟得生疼,心裡那個破了大洞的地方,卻被這粗糙的、帶着炸雞味的溫暖,一點點、笨拙地填滿了。
窗外,雲汐市沉沉的夜色依舊濃重。但訓練室明亮的燈光下,隊友均勻的呼吸聲,鍵盤鼠标細微的敲擊聲,墨痕姐身上傳來的、令人安心的暖意,還有日記本上那句被淚水暈開的“星星”…所有的聲音和溫度交織在一起,彙成一道無聲的洪流,沖垮了記憶中那些冰冷的陰雨和泥濘的過去。
原來,這就是歸屬。
原來,守護住他們,就是守護住了那個在陰雨天裡,終于撿到星星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