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訓練室的燈光亮了一夜,直到窗外灰蒙蒙的天際泛起魚肚白,才被聞堰手忙腳亂地關上。墨痕被這動靜弄醒,打着哈欠,罵罵咧咧地把沾着口水印的戰術闆往旁邊一推,嚷嚷着要去補覺。思瑤琳眼底帶着熬夜的青黑,卻依舊有條不紊地将寫滿分析的紙張歸攏收好。範明落默默摘下耳機,屏幕上還停留在對銀狐戰隊上單近期幾場排位數據的分析頁面。
阮柳鸢不知何時回到了自己的位置,手腕上裹着新的藥貼,散發着淡淡的草藥味。那本攤開的硬皮筆記本已經合攏,安靜地躺在桌角,像封印着昨夜洶湧情緒的魔盒。她沒看任何人,隻是拿起桌上冷掉的半塊披薩,機械地咬了一口,眼神卻銳利地掃過戰術闆上尚未擦去的深藍戰隊标識。
“深藍過去了。”她咽下幹硬的面餅,聲音帶着熬夜後的沙啞,卻異常清晰,像淬火的刀鋒,“現在,是銀狐。”
“銀狐”兩個字,像投入平靜水面的石子,讓昏沉的空氣瞬間緊繃。QSF下一輪的對手,PPL四強賽的門檻——銀狐戰隊。一支以運營穩健、韌性十足著稱的中遊強隊,雖無RHW那般耀眼的光環,卻像一塊難啃的硬骨頭,擅長将對手拖入泥潭般的持久戰。
“資料。”阮柳鸢言簡意赅。
思瑤琳立刻将一份連夜整理好的文件推到她面前:“銀狐核心沒變,依舊是圍繞下路射手‘銀箭’打後期。但最近幾場常規賽,他們的中單‘詭術’狀态起伏很大,失誤率明顯上升。這是我們的突破口。”她纖細的手指點在數據圖上幾個醒目的紅叉上。
“突破口?”墨痕揉着酸痛的脖子湊過來,嗤笑一聲,“我看是他們中路快被壓力壓垮了!聽說他們經理最近在次級聯賽物色新人,怕不是想換掉‘詭術’那小子了?”
“換不換是他們的事,”阮柳鸢打斷她,指尖劃過文件上銀狐打野“影蹤”的ID,“關鍵是這個‘影蹤’。他前期節奏偏慢,但控圖能力極強,尤其擅長在野區布置視野陷阱,配合他們輔助‘磐石’的聯動防守,像一張粘人的蛛網。”她擡起頭,目光掃過聞堰,“聞堰,你的‘磐石’,能撕開這張網嗎?”
聞堰還沉浸在昨夜翻湧的情緒和那本日記帶來的滾燙餘溫裡,被阮柳鸢點名,身體下意識地繃直。守護…那顆星星…他深吸一口氣,壓下眼底尚未完全褪去的微紅,迎上阮柳鸢審視的目光,聲音帶着一種前所未有的沉穩:“能。他們的視野習慣,我昨晚複盤時注意到了幾個固定點位。隻要前期壓制住‘磐石’,‘影蹤’的網,我能撕開。”
“好。”阮柳鸢點頭,沒有多餘的誇獎,但眼神裡掠過一絲極淡的、幾乎無法察覺的滿意。她轉向範明落,“明落,下路對線‘銀箭’,前期穩住發育,别被他的小動作帶亂節奏。他的補刀細節有破綻,抓住它。”
範明落推了推眼鏡,鏡片後的目光專注而沉靜:“明白。”
“墨痕,上路給我壓死他們的‘鐵壁’。别讓他有喘息的機會去支援野區。”阮柳鸢的指令斬釘截鐵。
“放心,包在我身上!”墨痕拍着胸脯,鬥志昂揚,“保證把他按死在線上!”
最後,她的目光落在思瑤琳身上:“琳,中路是戰場核心。‘詭術’狀态不穩,但垂死掙紮的反撲最危險。我需要你,把他釘死在中路,切斷他與野區和下路的聯系。同時…”她頓了頓,眼中寒光一閃,“盯緊‘影蹤’可能的支援路線。你的支援速度,必須比他快。”
思瑤琳輕輕“嗯”了一聲,拿起桌角那個印着“379”數字的舊馬克杯,抿了一口早已冷透的咖啡,眼神銳利如手術刀:“他的破綻,我會親手遞到你刀下,鸢隊。”
戰術布置簡潔而高效,帶着大戰将臨的肅殺。阮柳鸢最後看了一眼戰術闆上銀狐的隊标,仿佛要将它刻進眼底。她站起身,手腕的藥貼傳來隐隐的刺痛,提醒着她極限操作後的代價。
“散會。下午三點,針對性訓練。聞堰,你跟我去一趟‘星塵’。”
“星塵”兩個字像一顆小石子,在聞堰剛剛平複的心湖裡又激起一圈漣漪。那個靠窗的角落,是鸢隊和那位RHW的“寒霜之河”江笙偶爾會“偶遇”的地方。上次在那裡,鸢隊被塞了一塊巧克力,還被若曦姐和琳姐撞見…聞堰趕緊甩甩頭,把那些畫面甩出去。鸢隊找他,肯定是正事!
**午後,“星塵”咖啡廳。**
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灑進來,給木質桌面鍍上一層暖金色。空氣裡彌漫着現磨咖啡豆的醇香和甜點的甜膩氣息。阮柳鸢坐在老位置,靠窗的角落,檸黃色的長發在陽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暈。她面前攤開着一本全新的硬殼筆記本,旁邊放着一杯隻喝了一口的冰美式。
聞堰有些局促地在她對面坐下,點了一杯最便宜的檸檬水。
“銀狐的輔助,‘磐石’。”阮柳鸢沒擡頭,修長的手指在筆記本上快速寫着什麼,字迹依舊鋒利,“他的遊走時機,喜歡卡在第二波河道蟹刷新前後三十秒。這個時間段,他的視野會優先布置在己方藍區入口和中路下河道草。這個時候,”她終于擡眼,冰藍色的眸子鎖住聞堰,“是你入侵野區,或者配合琳抓中的最佳時機。”
聞堰立刻拿出自己的小本子,飛快記錄。鸢隊的觀察和分析,總是精準得可怕。
“還有,他保護‘銀箭’時,習慣性站位偏左,這是他的視野盲區,也是你‘潮汐’大招可以覆蓋的角度…”阮柳鸢語速很快,條理清晰地将“磐石”的每一個習慣、每一個可能的破綻拆解開來,像在解剖一件精密的儀器。她的指尖偶爾劃過紙頁,在某個關鍵詞上重重一點,發出輕微的“哒”聲。
聞堰聽得全神貫注,手中的筆幾乎要冒出火星。鸢隊這是把銀狐的輔助徹底研究透了!這些細節,遠比錄像裡看到的更加深入骨髓。
就在講解告一段落,聞堰正埋頭整理筆記時,咖啡廳入口處的風鈴發出清脆的聲響。
一股清冽的、如同初雪松針般的氣息,無聲無息地彌漫開來。
聞堰下意識地擡頭。
江笙。
她穿着一件質地柔軟的米白色針織衫,襯得那頭标志性的銀白色長發愈發清冷。她似乎也是一個人,目光在店内随意一掃,便精準地落在了他們這個角落。她的腳步沒有任何停頓,徑直走了過來,步履從容,帶着一種與生俱來的溫婉沉靜。
“好巧。”江笙的聲音不高,帶着一絲恰到好處的驚訝,目光在阮柳鸢面前的筆記本和聞堰的小本子上掠過,最後落在阮柳鸢臉上,唇角彎起一個極淺、卻足以讓窗外的陽光都失色的弧度,“在給小朋友開小竈?”
阮柳鸢握着筆的手指幾不可查地收緊了一下,指尖因為用力微微泛白。她沒看江笙,隻是端起冰美式喝了一口,冰涼的液體似乎也沒能壓下心頭那點莫名的煩躁。她冷淡地“嗯”了一聲,算是回應。
聞堰感覺自己像個突然闖入大人談話的小孩,坐立不安,連忙站起來:“江…江隊好!”聲音有點發緊。這位可是三冠王!賽場上的女王!雖然私下氣質溫婉,但那無形的壓迫感比鸢隊的銳利鋒芒更讓人緊張。
“坐。”江笙微微颔首,語氣溫和,目光卻帶着長輩般的審視落在聞堰身上,“聞堰?QSF的輔助,ID‘激流’。你的開團時機和視野布控,很有想法。”她的評價直接而專業,沒有客套的寒暄。
聞堰受寵若驚,又有些不知所措,隻能讷讷道:“謝…謝謝江隊誇獎。”
“不是誇獎,是事實。”江笙自然地拉開阮柳鸢旁邊的椅子坐下,動作流暢得仿佛本就該坐在那裡。她将手中一個看起來同樣厚重的筆記本放在桌上,和阮柳鸢攤開的筆記本并排。她的筆記本是深藍色的皮質封面,邊緣也帶着磨損的痕迹,風格沉靜内斂,與阮柳鸢那本黑色硬殼、鋒芒畢露的筆記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銀狐的‘磐石’,确實是個不錯的盾。”江笙翻開自己的筆記本,指尖劃過一行行清晰娟秀的字迹,語氣平靜得像在讨論天氣,“但他太依賴經驗,面對超出預期的節奏變化,反應會慢半拍。比如…”她的指尖停在一處,“當對手的打野,擁有像‘荊棘渡鴉’這樣不講道理的突進速度時。”
阮柳鸢握着杯子的手頓住了。她終于側過頭,看向江笙。冰藍色的眼眸裡,銳利的審視之下,翻湧着一絲被看透戰術核心的不爽,以及…更深層次的、棋逢對手的亢奮。
“你想說什麼?”阮柳鸢的聲音壓得很低,帶着慣有的冷硬。
江笙迎着她的目光,那雙溫潤如墨玉的眸子深處,閃過一絲極快的光,像是冰層下湧動的暗流。“沒什麼,”她輕輕合上自己的筆記本,指尖在深藍色的封面上點了點,語氣依舊溫和,卻帶着無形的重量,“隻是提醒小朋友,再堅固的盾,也擋不住能預判它所有移動軌迹的矛。尤其是…當那支矛,本身就鋒利得足以切開一切的時候。”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掃過阮柳鸢的手腕,那裡被藥貼覆蓋着。
空氣仿佛凝固了一瞬。兩個風格迥異的筆記本并排放在一起,無聲地昭示着兩位頂級選手截然不同卻又針鋒相對的戰術思想。窗外的陽光落在江笙銀白的發絲上,泛着近乎冷冽的光澤,與她溫婉的氣質形成奇異的反差。
聞堰感覺自己快要窒息了。他敏銳地察覺到鸢隊周身的氣壓正在急速降低,那是一種被挑釁、被看穿、又被某種難以言喻的情緒撩撥後的危險信号。他恨不得立刻隐形消失。
就在這時,阮柳鸢放在桌上的手機屏幕亮了起來,是思瑤琳發來的消息:
>【琳】:鸢隊,銀狐那邊剛官宣了。他們從二隊緊急提了一個新人中單上來,ID‘夜枭’,頂替‘詭術’首發!資料極少,隻有幾場訓練賽記錄,風格…很怪!速回基地商議!
阮柳鸢的瞳孔驟然收縮!
銀狐臨陣換将!還是啟用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新人?在這種關鍵的季後賽四強戰?一股強烈的不安瞬間攫住了她。未知,永遠是最危險的敵人。
她猛地站起身,動作帶得椅子發出一聲刺耳的摩擦聲。手腕的刺痛讓她眉頭微蹙,但她毫不在意,一把抓起桌上的黑色筆記本,看也沒看江笙,隻冷冷地對聞堰甩下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