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間狹小的空間裡,空氣粘稠得如同凝固的瀝青。阮柳鸢背靠着冰冷的門闆,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攥着那幾張薄紙而泛出死寂的青白。窗外的霓虹光影在她劇烈起伏的胸口投下變幻的色塊,像無聲燃燒的火焰。那娟秀工整的字迹,每一個标點,每一條精準到令人發指的路徑分析,都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她的神經上。
手腕的劇痛在腎上腺素退潮後重新變得清晰,如同背景裡永不消散的嗡鳴。但此刻,一種更尖銳、更混亂的情緒占據了上風——被徹底洞穿的羞怒,如同被剝光了鱗片的魚暴露在空氣裡;被暗中窺探、甚至被精準“投喂”解決方案的難堪,讓她感覺自己像個被操縱的提線木偶;而那份方案本身所蘊含的、足以撬動“風暴眼”計劃根基的洞察力,又帶來一種近乎絕望的、被碾壓的窒息感。
**她怎麼知道的?!**
這個念頭在阮柳鸢腦海裡瘋狂盤旋,如同失控的鑽頭。QSF基地的保密措施并非無懈可擊,但“風暴眼”計劃的核心,是思瑤琳在高壓下迸發出的瘋狂構想,連隊員們都是剛剛知曉!那個女人…她難道有千裡眼順風耳?!
不…不是。
一個更冰冷、更可怕的念頭浮上心頭——是推演。就像蕭策推演對手一樣。那個女人,用她那雙仿佛能洞穿靈魂的眼睛,僅僅通過“混亂”這一個關鍵詞,就精準地推演出了QSF可能采取的、最極端也最契合阮柳鸢風格的反制手段!甚至…連她手腕的極限負荷都計算在内!
這認知帶來的戰栗,遠比皇後的鋼鐵堡壘更令人心悸。蕭策的堡壘尚可觸摸,而江笙的洞察,如同無形的空氣,無處不在,無所遁形。
“操…”一聲壓抑到極緻的低咒從阮柳鸢緊咬的牙關中擠出。她猛地将頭向後重重撞在門闆上,發出沉悶的“咚”響,試圖用物理的疼痛驅散腦海中那張溫婉沉靜、此刻卻顯得無比可怖的臉龐。
不行!
她不能被這種情緒吞噬!不能被那個女人影響!
阮柳鸢猛地睜開眼,冰藍色的瞳孔裡,屈辱和憤怒被強行壓制,轉化為更冰冷的、玉石俱焚般的決絕。她低頭,借着窗外微弱的光,死死盯着方案上那被紅筆圈出的、标注着“0.07%容錯率”的路徑。
0.07%…
賭了!
手腕的劇痛是現實,方案的誘惑也是現實。與其在痛苦和失敗中慢性死亡,不如抓住這魔鬼遞來的、塗滿蜜糖的毒刃!她要赢!赢下皇後!赢下那座堡壘!更要…赢過那個仿佛在雲端俯視着她的女人!
一股狠戾的火焰在眼底燃起。她不再猶豫,強忍着手腕的刺痛,拿出手機,将方案上最關鍵的三條優化路徑和操作細節,逐字逐句地拍了下來,發送到訓練室加密内網。
>【鸢】:所有人,看新路徑。半小時後,按新方案重練“風暴眼”切入。琳,微調後續能量鍊接點。
>【鸢】:目标:成功率,提升到1%!
發送完畢,她深吸一口氣,扶着門闆艱難地站起身。腿因為久坐而有些發麻,手腕的刺痛讓她額角滲出冷汗。她咬緊牙關,推開了隔間的門。
訓練室的光線有些刺眼。隊員們顯然已經看到了内網消息,正圍在屏幕前,對着阮柳鸢發來的圖片低聲讨論,臉上混雜着震驚、難以置信和一絲絕境逢生的亢奮。
“鸢隊!這路徑…”墨痕指着手機屏幕,眼睛瞪得像銅鈴,“這他媽是人能想出來的?!”
“能量逸散降低33%…手腕負荷…”範明落看着那精準的數據,聲音都有些發顫,“這…這簡直是為鸢隊量身定制的…”
“0.07%容錯率…”聞堰咽了口唾沫,臉色發白,“這…這比走高空鋼絲還吓人…”
思瑤琳沒有說話。她隻是緊緊盯着屏幕上的方案,鏡片後的目光銳利如刀,仿佛要穿透那娟秀的字迹,看清背後執筆之人。她的手指無意識地在印着“379”的馬克杯壁上用力摩挲着,指節微微發白。
“閉嘴。”阮柳鸢的聲音冰冷地響起,帶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方案有效,就用。代價和風險,我擔。”她的目光掃過衆人,冰藍色的瞳孔裡是破釜沉舟的寒光,“現在,忘掉一切,隻想着怎麼把成功率,從0.07%,變成1%!練!”
沒有解釋方案的來源,也不需要解釋。在通往“皇後”堡壘的絕路上,任何能增加一絲勝算的東西,都是救命的稻草,哪怕它來自深淵。
訓練再次啟動。這一次,注入了新的、名為“優化路徑”的強心劑,卻也背負着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窒息的“0.07%”枷鎖。
阮柳鸢坐回位置,活動了一下依舊刺痛的手腕,強迫自己将腦海中所有雜念清空。她戴上耳機,将外界的一切隔絕。屏幕上,“荊棘渡鴉”的身影再次凝聚。她深吸一口氣,目光死死鎖定那條被标注為“最優解”的死亡路徑。
按照方案指示:放棄習慣性的“幽影步”接“影襲”的流暢連招,在第二段位移完成的瞬間,利用視覺殘留制造欺騙效果,緊接着——極限甩尾!
鼠标在特制的防滑墊上猛地向左下方一個極限角度的短促滑動!手腕傳來一陣撕裂般的劇痛!屏幕上,“荊棘渡鴉”以一個極其詭異、違背物理常識的角度,強行扭轉了沖刺慣性,如同失控的陀螺,險之又險地擦着模拟“皇後”布下的能量陷阱邊緣掠過!
“嘶…”阮柳鸢倒抽一口冷氣,額頭的冷汗瞬間就下來了。剛才那一下,手腕的痛感比之前任何一次模拟都要強烈!
“能量逸散:降低31%!切入成功!”思瑤琳冷靜的聲音從耳機裡傳來,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波動。
成功了…一次。
代價是手腕仿佛被重錘砸過。
阮柳鸢咬緊牙關,壓下喉嚨口的腥甜。再來!
一次又一次。每一次極限甩尾,都伴随着手腕處清晰的、如同骨骼錯位般的劇痛和鼠标墊上被汗水浸濕的痕迹。她的臉色越來越蒼白,嘴唇被咬得失去了血色,隻有那雙冰藍色的眼眸,燃燒着近乎瘋狂的執念,死死盯着屏幕上那條狹窄的生存通道。
0.07%…0.08%…0.1%…
每一次成功的切入,都在小數點後艱難地向上爬升着那微乎其微的成功率。每一次失敗的甩尾,都換來模拟器冰冷的“毀滅”提示和手腕鑽心的報複。
訓練室裡的氣氛壓抑到了極點。隻有鍵盤鼠标急促的敲擊聲、隊員間嘶啞的指令聲、以及阮柳鸢壓抑不住的、因劇痛而發出的粗重喘息。墨痕和聞堰的模拟同樣伴随着巨大的負荷,範明落因為高度緊張而數次操作失誤,思瑤琳維持“星軌”無序鍊接的額頭也布滿了細密的汗珠。
這是一場與鋼鐵堡壘對抗的戰争,更是一場與自身極限、與那小數點後幾位勝率的殘酷角力。每一分每一秒,都在透支着所有人的精神和□□。
時間在痛苦的煎熬中流逝。當又一次成功的“風暴眼”能量風暴在模拟器中爆發,短暫撕裂了皇後堡壘的防禦一角時(盡管很快被系統判定為能量耗盡後失敗),訓練室的門,毫無征兆地被推開了。
一股混雜着食物香氣和外面夜風涼意的氣流湧了進來。
“Surprise!”一個元氣滿滿、帶着笑意的女聲響起。
訓練室裡所有的聲音戛然而止。
QSF衆人如同被按下了暫停鍵,動作僵硬地看向門口。
柳若曦拎着幾個印着“RHW”Logo的巨大保溫食盒,笑盈盈地站在門口。她身後,是穿着RHW深藍隊服的寒昭、許淵和林嘉陵。寒昭手裡也拎着袋子,表情沉穩。許淵雙手插兜,嘴角帶着慣有的、略顯倨傲的弧度。林嘉陵則溫和地笑着。
空氣瞬間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