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長高的感慨之後,第二個浮上她腦海的念頭是——
好白啊他。
許思睿原本就長得白。祝嬰甯對人臉好看與否缺乏深刻認知,隻記得許思睿白得發光,而此刻,這份白更上一層樓,從原本健康的白進一步演化成病态的蒼白,将他本就昳麗的唇色襯出一種吸血鬼般的色澤。他的臉部輪廓也少了幾分圓鈍的稚嫩,多了幾分少年初長成的剛毅和骨感。
然而無論是身高還是膚色還是五官的蛻變,這些變化都抵不上眼神的變化。
他的目光在看到她時像有一瞬的驚訝,可很快被一種堪稱淡漠的神色覆蓋過去,她張開嘴,問好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出來,他就徑直同她擦肩而過,看也沒看她地走進電梯,無聲離開了,空氣裡隻留下一股他與她擦肩而過時卷挾起的淡淡的洗衣液氣味,以及一股不知道是酒味還是煙味的難以辨認的詭異氣味。
“?”
祝嬰甯保持着嘴巴微張的姿勢,一頭霧水。
這個人和幾天前給她打電話的真的是同一個人嗎?
她站在門口納悶了好久,不知道許思睿在抽什麼風,明明特意打電話叫她過來,可看到她卻一副懶得跟她搭話的模樣。他怎麼了?
但現在也不是糾結這個的時候,她的工作還沒着落呢。祝嬰甯隻能暫時壓下困惑,先回屋裡喝了兩杯水。盡管許正康說冰箱裡的食材可以随意使用,她卻不好意思吃别人家太多東西,給自己蒸了兩個饅頭就算午餐了。
吃完午餐,清洗完碗筷和蒸架,她很快又頂着日頭回到樓下,步行至更遠的地方尋找工作。
這回她學聰明了,别人再問她幾歲,她便厚着臉皮,一邊在心裡為自己撒謊道歉,一邊面不改色地答:“十六。”
可惜她敢答,也得别人敢信才行,有些店家要她出示身份證,她拿不出來,店家便皺眉趕人,也有些店家比較寬松,聽說她十六了,沒打算驗證,隻搖頭道:“你這個年紀找正式工還是太小了,我跟你說,你這樣找很難有人要你。找暑假工可能還靠譜些,但現在都快八月份了,人家想找暑假工的都是六月末七月初開始找,哪有這個點才找的?暑假工早被人搶光了!小妹,你這找工作的時機卡得太尴尬了啊。”
她頂着毒辣的陽光,汗涔涔地找了一個下午,依然一無所獲。
眼看日色西斜,傍晚來臨,祝嬰甯蹲在街道邊,愁得唉聲歎氣。
這和她原先計劃好的完全不一樣。
正抓着頭發發着愁,面前忽然掠過一個人影,一句語速極快且毫無停頓的“您好教育機構了解一下新人體驗課免費不用錢大師課□□折走過路過千萬不要錯過别讓自己輸在起跑線上”像蜈蚣一樣鑽進她耳裡,等她反應過來,懷裡已經莫名其妙多了兩頁傳單,而發傳單的年輕人早已揚長而去,去遠處荼毒下一個人了。
她捏起那兩頁散發着油墨味的嶄新的傳單,眼前猛然一亮,站起身,大步流星追上去,對發傳單的男生道:“你們這個教育機構還招人嗎?”
男生同樣眼前一亮——如果她的眼前一亮可以用燈泡來形容,那他的眼前一亮就是恒星爆炸了——猛然攥住她的手腕,激動得直哆嗦:“招啊!招!當然招啊!現在報名就能免費體驗兩節課,特劃得來我跟你說!”
“不,我的意思是,你們這個教育機構還招發傳單的人嗎?”
“?”
男生聞言,嘴角狠狠向下一挎,甩開她的手腕,當場來了個川劇變臉,冷淡道:“不知道啊,不招了吧,不知道,别問我。”說完擺了擺手就往别處拉攏客源去了。
“……”
祝嬰甯見狀,隻好低頭仔細看了下傳單,見傳單上這家教育機構的地址離這兒不遠,幹脆順着地址找了過去。
機構是新開業的,門口還擺着兩排花籃,門内卻冷冷清清。她走進去逛了一圈,沒見着人,正不知道是該離開還是在這等待,就見洗手間的位置出來了一個人,脖頸上挂着工作牌。她心下一喜,大步上前,問:“您好,請問你們這還招發傳單的人嗎?”
那人愣了愣,随即點頭,言簡意赅:“招。”
“太好了!您看我行嗎?”她使勁兒指着自己,自我推銷,“我皮膚黑,抗曬,體力好,抗造,我還嗓門大,能拉人,您聽,您聽,啊——啊——啊——”她氣運丹田,腹腔發力,發出了響亮且無意義的一串語氣詞。
“?”
工作人員嘴角抽了抽,被她這副熱情過度的反應弄得不知如何是好,撓了撓頭又撓了撓臉,最後才說,“那……就試試吧。”然後回到櫃台,開始登記她的姓名和聯系方式,問她什麼時候能來工作。
祝嬰甯沒有手機,隻能報了許思睿家的座機,并且允諾:“明早就可以。”
“那你明早八點過來吧,到時我再把具體工作給你介紹一下。”
“好!”她激動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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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傳單的工作說簡單也簡單,說難也難,按底薪和提成結算,基礎薪資一天兩塊,每拉來一個人就加十塊,每留下一個電話号碼加三塊。沒有勞務合同,不算正式員工,更别提五險一金,工資日結,能幹就幹,不能幹就拉倒,這是工作人員的原話。
“你多去人多的地方晃悠,像什麼超市啊商場啊少年宮啊,十字路口也成,謹記目标群體是家長和學生。”
至于具體怎麼拉人,就各憑本事了。祝嬰甯聽懂後,從工作人員那領了個工作牌,提着一袋子傳單,開啟了她在北京的第一份工作。
用一個詞來形容,那就是愁雲慘淡。
她很快通過這份地推工作領悟到一個真理——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對發傳單來說用處甚小。那些彪悍的大爺大媽才不管你笑得多溫暖,不要就是不要,其中有些人主動要了,也并非對傳單感興趣,隻是想免費順幾張紙當公園草坪的坐墊;而三四十歲的中年男女富有社會經驗,還趕着上班,也懶得多給眼神;小孩被大人帶着,或許有幾分好奇,但隻要家長來句“别拿”或者“走快點!你還趕着去少年宮上課”,也會立刻蔫下;隻有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單純熱心且好騙,會被微笑挾持,通常總是幹巴巴一笑便順手接下傳單。可他們年齡尴尬,當學生太大,當家長又太小,卡在一個不上不下的位置,已經不是受衆群體了,唯一的作用就是減少她袋子裡傳單的重量。
幹了一天,她隻勉強要到兩個電話号碼,其中一個後來經過工作人員驗證——是個空号。
她總算明白昨天那個男生聽到她的問題後為什麼那麼激動了,“你們這招人嗎”,這是多麼久旱逢甘霖的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