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嬰甯還在思索到了出站口該怎麼辦,就見一個國字臉中年男人帶着一個記者模樣的年輕男人和一個攝像朝自己走了過來,國字臉男人濃眉大眼,身寬體壯,記者又瘦又高,兩人站在一起仿佛一對唱雙簧的。
“你是祝嬰甯嗎?”國字臉男人開口,聲如洪鐘。
祝嬰甯趕緊把腦海裡亂七八糟的比喻拍開,禮貌地點點頭:“是的,請問您是……?”
“我是許思睿的爸爸,許正康。”
祝嬰甯大吃一驚,忙不疊稍息立正,就差原地給許正康敬個軍禮了,嘴唇上下一磕巴,碰出一句:“許叔叔好!”
她來北京之前緊急從陳斌那堆過期雜志裡惡補了不少與之有關的功課,雜志裡說北京人講究對長輩用“您”而不是“你”,對長輩說“你好”而不是“您好”是會遭鄙夷的。為了顯現自己是個有教養的人,而不是粗俗沒禮貌的人,她停頓幾秒,漲紅臉頰,正兒八經又憋出一句:“許叔叔您好。”想了想,還把右手伸了過去。
許正康頭一回見到晚輩主動要握手的,有點不知道該說什麼,但還是把手伸了過去,和她簡單交握片刻,随即用眼色示意攝像上前,自己則切入正題道:“你坐火車過來累壞了吧?坐了多長時間?火車上沒空調吧?來,先到我車上去吹吹空調,以後你就在我們這讀書了,不用再擔心沒書讀了,你放心,叔叔會資助你的。”
雖然橫亘在他們中間的攝像機讓她略感困惑,但有了之前綜藝的經驗,祝嬰甯對此适應良好,隻以為是許正康名頭大,吸引了記者過來采訪,于是誠懇又認真地答道:“我不累,坐了十個小時,火車上沒有空調。謝謝您願意資助我,許叔叔,我會牢牢記得你們一家的恩情,等以後賺了錢報答你們。我也會好好學習,絕對不辜負你們的信任的!”說完又轉向攝像機,豎起大拇指,好心補充道,“許叔叔一家人都是我的恩人,他們人真的很好。”
她這副一本正經的态度倒陰差陽錯契合了許正康的需求,他欣慰地笑道:“好,好!”然後面朝攝像機,拍着祝嬰甯的肩膀說,“這孩子不錯,懂得感恩。”
許正康的轎車就停在不遠處,是輛大奔。祝嬰甯驚奇地打量着這輛車。她不懂車,這是她第一次坐轎車,就算許正康開着一輛老頭樂過來接她,她也會覺得很高級。
後備箱打開,許正康伸手要接過祝嬰甯手裡的蛇皮袋子,祝嬰甯忙說不用,自己一使勁兒,輕輕松松就把蛇皮袋甩了上去。
“小姑娘勁兒還挺大。”許正康不鹹不淡評價道。
她笑着說:“我們村的人都說我力氣大,許叔叔,以後你們家有什麼力氣活,您都可以交給我。”
“不用,我們家有鐘點工,你是來讀書的,不是來做保姆的,好好學習才是要緊事。”
“哦……”她懵懂地應了一聲。
許正康坐進駕駛座開車,記者坐副駕駛,攝像和祝嬰甯一起坐後排。她爬上後座,神情顯得有些急促,雙腿并在一起,手直直地撐在膝蓋上,不敢亂動,生怕碰壞了什麼東西,直到被攝像提醒才想起要系安全帶。
車子駛上公路,高樓大廈鱗次栉比,她睜大眼睛,看着車窗外倒退的街景,臉上滿是驚歎。看完一回頭,攝像機幾乎要怼上她的鼻子。祝嬰甯冷不丁被吓得朝後退了退,緊接着就見前座的楊子昊回過身,笑着問她:“祝嬰甯同學,我采訪你幾個問題好不好啊?”
她先是愣了愣,接着便大力點了點頭:“好,您盡管采訪。”
楊子昊便問她:“你能跟我們描述一下你在山裡的生活嗎?是不是每天都要劈柴挑水,非常辛苦?”
“柴是我弟弟劈的,水的話,我們那有山泉水,很多人家都安了水龍頭,不算很辛苦。”
“你們那的學校是不是非常老破小,是不是壓根沒幾個老師?”
“我們學校是比較小,但是我的班主任陳老師,還有很多其他老師,他們都堅持在山裡執教,他們非常偉大,我們那的學生也都非常珍惜來之不易的上學的機會。”
“如果你沒有繼續讀書,接下來是不是就要被父母逼着嫁人了?”
“啊?那倒是沒有……”
……
楊子昊問了許多問題,最後才問她:“許正康的資助是不是改變了你的命運?”
“是的,我很感謝叔叔他們一家人。”
“行,就采訪到這吧。”楊子昊把身體縮了回去。
祝嬰甯朝他笑了笑,心想這些回答要是有幫上忙就好了,希望電視機前的人看了采訪,都能知道許思睿一家人是多好的人。
開了一小時車,他們到達了目的地,也就是許正康和許思睿現在居住的小區。
祝嬰甯同樣沒見過小區這種“高級”的居民區建築,她小心翼翼将腦袋探出車窗,眨巴着眼睛,看許正康從褲兜裡摸出個類似卡片的東西,在識别器上一刷,小區門口的閘門就自動開了。她小小地“哇”了一聲,把手搭在車窗邊沿,好奇地看着大奔駛入地下停車庫。
地下停車庫裡有股汽油和黴菌交織的氣味,祝嬰甯覺得這味道還蠻新奇蠻好聞的。
許正康熄了火,就要去後備箱拿她的行李,祝嬰甯三步并作兩步沖上前,自己拎起了袋子,誓不給任何人添麻煩,許正康隻好無奈作罷。
楊子昊和攝像師也一起跟了下來,等電梯的時候,攝像一直近距離對着祝嬰甯的臉拍攝,但她并沒有在意,反而抱着行李,興味盎然地盯着電梯下行的樓層。進到電梯裡,許正康本來想直接按按鈕,看到祝嬰甯在一旁倍顯期待的眼神,幹脆往後讓了讓,說:“我們家住16樓,你來按吧。”
“我可以嗎?”她瞪大眼睛,鄭重得仿佛這不是一次簡簡單單的按電梯事件,而是要在房産證上簽字。
許正康微微颔首。
祝嬰甯這才走上前,深呼吸,伸出食指,對準數字16重重一戳。16亮起,她這才面帶微笑,以一種功成身退的表情退到後面,抱着行李傻樂。
電梯叮咚開門,她跟在許正康身後,輕手輕腳走了出去。這層樓隻住着兩戶人家,一戶在左,一戶在右,許正康他們住在左邊,門牌号是1601,她仔細記下門牌,又學着許正康的樣子脫了鞋,這才拎着她那個浸滿油污的蛇皮袋子走了進去。
在祝嬰甯的設想裡,門一開,裡面多半會站着許思睿的媽媽和許思睿本人。為了應對這種場景,她剛剛在許正康車上時便緊急于腦海中演練了一遍見到他們後要說的話。
但,什麼都沒有發生。
許思睿不在家,許思睿的媽媽也不在。屋子裡甚至沒開燈,許正康把客廳的燈按開,徑直帶她來到客房,介紹道:“這裡以後就是你的卧室了。”
沒見到許思睿本人的失望沖淡了擁有獨立卧室的驚喜和感動,祝嬰甯愣了一會兒才回過神,連忙道謝:“謝謝許叔叔。”
客房收拾得很幹淨,有一張床,一個衣櫃,一張書桌。這待遇是她從前想都不敢想的,她又接連道了好幾次謝,才抱着蛇皮袋,把袋子放到了窗台上。
“你自己收拾會兒行李吧,我出去送一下記者。”
“好的。”
許正康走後,祝嬰甯不敢随意參觀這間屋子,覺得這樣不禮貌。她乖乖待在客房裡,把蛇皮袋打開,将裡面的衣物一件件取出來,疊好收進衣櫃裡。全部整理完以後,她抱着膝蓋蜷縮在窗台上,看着下面的萬家燈火發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