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的夜景與山裡迥異,山裡沒什麼照明設施,一到夜晚,到處都黑漆漆的,這裡卻像燈光塑成的銀河,每一戶人家,每一輛汽車,每一盞路燈,都是城市裡的星辰。
這繁華讓她贊歎,也讓她越發感到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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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正康是四十分鐘後回來的,祝嬰甯聽到開門聲,小跑出去迎接他:“許叔叔好。”
“嗯。”許正康應了聲,舉高手裡提的袋子,解釋道,“我去外面買了點吃點,今晚我們倆就随便吃點吧。”
“好,謝謝您,讓您破費了。”
“……不用這麼客氣。”
他把食物放到餐桌上,一盒盒拿出來,祝嬰甯很想幫上點忙,又不知道能幫什麼,隻能在一旁幫忙拉開凳子。
全部擺好以後,她左看右看,忍不住問出盤旋在心裡的疑惑:“許叔叔,許思睿不回來吃嗎?”
“不用理那個兔崽子,他不着家的。”提起許思睿,許正康的臉色瞬間黑了幾個度。
祝嬰甯不清楚他們父子之間有什麼矛盾,但這股突如其來的低氣壓就算是傻子也能感覺出來,她隻能幹笑兩聲,迅速轉移話題:“那……那阿姨呢?阿姨工作很忙嗎?來到這還沒見到她呢,我應該向她打聲招呼的。”
許正康臉上原本因許思睿而起的怒火頓了頓,化成一股不自然的遮擋:“嗯,她……被外派到外地工作了,得三年後才能回來。”
“啊?三年?”祝嬰甯還以為父母分居兩地工作這種事隻有他們這種貧窮的家庭才會遇到,沒承想許思睿這種家庭也有類似困境,立刻感同身受地說,“我阿爸以前也需要在外地打工,我能理解這種感受,許叔叔,您和許思睿一定非常想念她。”
許正康被祝嬰甯這番真情實感的感慨弄得不知道該怎麼接話,隻能含糊嗯了一聲,把話題别開:“先吃飯吧,涼了就不好吃了。食不言,寝不語。”
祝嬰甯沒想到許思睿家還有這麼嚴苛的家教,聞言立刻閉上嘴巴,還煞有介事地做了個給嘴巴上拉鍊的動作,低頭默默吃了起來。
一頓沉默到堪稱沉滞的晚餐結束,她起身搶着收拾殘局,末了,問出自己打算了很久的事:“許叔叔,你們這附近哪裡可以打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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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工是祝嬰甯一早就決定好的事,一來,她希望能早點還清欠許思睿的那些錢,二來,祝大山的醫藥費、祝吉祥的學費和家裡的日常開支都還沒着落,她不可能來了趟北京就将家裡的事情通通抛之腦後獨善其身,三來,她也希望自己可以早日獨立,不要高中三年都仰仗許正康資助。
但許正康聽完她的話,臉色卻猛然一沉:“打工?你怎麼會有這種想法?”
祝嬰甯被他驟變的臉色吓得聲音都小了下去:“我希望可以早點獨立……”
“你要是缺零花錢,就直接跟我要,你現在是學生,當務之急是學習,怎麼會想着出去外頭打工?”
“我不是想要零花錢的意思,許叔叔,您誤會了!”她急忙擺了擺手,生怕許正康誤會自己,本來是想詳細解釋一遍的,可看到許正康不太耐煩的臉色,那些沖到喉嚨口的話又被她下意識咽了回去,改口為,“我知道了……我不會去打工的。”
“這才對,你是學生,學生隻需要考慮學習的事就好。”許正康嚴肅地評點完,站起身接了個電話。
祝嬰甯隻能悻悻然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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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怪。
她大多數時候都很符合老師家長對“好學生”“好孩子”的定義,然而骨子裡自帶一股隐蔽的叛逆,對于自己認為正确的事,就算别人再反對,她也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第二天早上,許正康出門工作,走之前給了她一把家裡的備用鑰匙,交代她中午可以用冰箱裡的飯菜簡單料理點午餐。祝嬰甯乖巧地點頭應允,又乖巧地目送他離去。
半小時後,她換了身外出的着裝,幽靈一樣飄出了門。走之前她還鬼鬼祟祟飄去許思睿卧室前看了看,想确認他昨晚有沒有回家,果不其然發現他床上空無一人。
夜不歸宿,太惡劣了!
這項罪名在她眼裡比抽煙還嚴重,可與此同時,她又有點疑惑許正康為什麼對許思睿徹夜未歸這件事毫不在意。
算了,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她搖搖頭甩開雜念,換上外出鞋,樸素地出門了。
社交恐懼這種詞彙并不存在于祝嬰甯的字典裡,她像個悍匪一樣闖入她能看到的所有店鋪,開口就是:“你們這招人嗎?”
本來以為北京是大城市,工作機會多,找工作肯定更容易,但她完全想錯了。正因為是大城市,法律意識強,所有人在聽完她的問題且看清她的小身闆後,都會随之問一句:“你多大了?”
“我十五了。”她總是誠實地答。
“十五是童工啊,你找暑假工都沒人要我告訴你。”
“沒滿十六找什麼工,去去去——”
“十五太小了,我們不招小孩兒。”
從九點出門,到太陽正當空,她找了整整三個小時,将小區方圓五公裡的街邊店鋪都問了一遍,問得口幹舌燥,也沒問出個所以然。
天氣越來越曬,為了避免脫水而亡,她隻能先回了趟家,想補充點水分再繼續下樓找。
用鑰匙擰開房門時,祝嬰甯壓根沒想過屋子裡可能會有人,因此差點和将要出門那人撞個滿懷。她擡起頭,臉上神情在看清來人後微妙地定住了。
他長高了。
這是她腦海中浮現的第一個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