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想得頭頭是道,一陣勁風席卷整個訓練場,吹得衆人衣袍獵獵擺直朝後。
姜黃垂下頭眯起眼睛,躲避場内卷起的細小風沙,再睜眼時,一雙攢金累絲、勾起龍頭的靴子踏在她們面前。
那勁靴上綴着的龍眼竟會跟着人的腳步轉動方向,現下正冷冷地掃視過他們每一個人。
“都擡起頭。”命令低沉如悶雷,帶着不容抗拒的威嚴。
姜黃随着衆人一道擡頭,定睛一看,愣了愣,那麼多龍官站在他身後,看他穿着的盔甲制式,竟然真是龍官長!
這位傳聞中二十出頭的龍官長,看起來跟她想象中大差不差,隻眉宇間沉澱着遠超年齡的沉穩。
他的眼睛最是引人注目,左眼漆黑如墨,右眼卻是詭異的暗紅色,據說那是與“淵冥”簽訂契約的特征。
有幾個少女已經激動得發顫,其中之一甚至腿一軟,就要在他威壓之下跪下去。
“哼”,王知之連看都沒看她們一眼,異色雙瞳緩緩掃過站定的每一張面孔,像是在尋找什麼。
姜黃下意識地屏住呼吸,可一陣癢意不适時地從她手心裡泛起,直直攀上她的骨縫,爬到手背上。
他應該看不到吧?姜黃心裡僥幸想着,雙臂挪了挪,背到身後,撓了起來。
“嗯?”兩道銳利的目光直射她眉心!
姜黃頓時感到一陣莫名的刺痛從脊椎竄上來,引起不尋常的心悸。
巨大的恐慌侵蝕她全身乃至意志,她這是怎麼了?
更糟的是,她控制不住地繼續撓着手背。
王知之朝着她走過來了!!!
整個訓練場安靜得詭異。初訓人的臉都綠了,骨錐舉到半空卻不敢落下——在龍官長面前,他實在沒資格也沒膽色懲罰學員。
出乎所有人意料,王知之竟然對着她笑了。雖然那抹笑轉瞬即逝,卻讓姜黃背後寒毛直豎。
“你,”王知之擡起手,修長的手指包裹在覆鱗手套裡,準确無誤地指向姜黃,“就是你,背着手在幹什麼,少看别人,叫什麼名字?”
周遭人目光齊刷刷刺在姜黃身上,無論是同營的還是王知之帶來的,都帶着濃濃的惋惜意味——聽王知之這話的意味,姜黃怕是要遭殃了。
姜黃咽了口唾沫,聲音比自己預想的要穩:“我叫姜黃。”
“姜黃?”王知之将這普普通通的名字在舌頭上滾了一遍,嘴角又浮現出那種讓人膽顫不安的笑意,“像姜科草藥一樣随種随活的姜黃?”
“正是這兩個字,姜黃是有大用處的藥。”姜黃老實回答,心裡卻打起了鼓。
她父母早亡,這句話其實是孤兒院的院長常告訴别人的——姜黃這孩子,跟野草似的,怎麼折騰都能活,卻有大用處。
大用處包括但不僅限于帶其他孩子上山挖藥,種菜,下河摸魚抓蝦,補貼孤兒院貧瘠的口糧。
王知之斂起笑,轉身對初訓人說:“膽子挺大,就她了,今天就送到我那兒去。”
訓練場頓時炸開了鍋,嗡嗡的人聲像油鍋裡灑下的水。
初訓人結結巴巴地:“可、可是龍官長大人,她連基礎考核都還沒通過,而且按規定應該先進行天賦測試......”
“規定?”王知之轉動他暗紅色的右眼,輕飄飄地反問。
初訓人立刻意識到這是王知之被忤逆,動怒的前兆,吓得退後半步,垂頭噤聲。
“我規定你三個龍息後,将她送到碼頭。你知道的,戰後事多,别耽誤我時間。”說完,王知之轉身闊步登上輕便車辇,黑色披風在他身後翻卷如潑墨。
姜黃站在原地,他人目光如無形之火灼燒她皮膚,榨幹她周圍氧氣,一陣興奮到忘記呼吸的缺氧令她頭暈目眩。
就這樣?就被選中了?被王知之龍官長親自選中了?這太荒謬了,她明明是訓練營裡最不起眼的那個,連最基礎的龍語都還念不利索......
“走吧,去收拾東西,”初訓人用複雜的眼神看着她,催促她,“龍官長還在等着你,你也聽到了,我耽誤不起。”
很難說他眼前這孩子究竟是走了大運還是倒了大黴。畢竟傳言中龍官長上一個親自選中的部下,沒多久就死在了龍冢裡,家裡倒是拿到了一大筆賠償龍錢,抹一抹淚,歡天喜地地搬走了。
但之前也有人,成了王知之的親衛,跟着他搏擊天地間,近況就無從得知了。
“走啊,還愣着幹嘛?”初訓人看着姜黃猶自發呆,用骨錐戳了戳她肩頭。
“哦。”姜黃邊走邊摸了摸自己複蘇後怦怦怦亂跳的心髒,這才意識到,從今天開始,她的生命不再像野藥植株一樣默默無聞地生長或枯萎,她,被王知之一鏟下來親自移走,要種到他的淬火山園子裡了!
連鋪宿舍裡,她也沒幾件像樣的私人物品。畢竟當初加入培訓營就是圖它吃喝住行,樣樣全包,每月發放的龍錢微薄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她随手買點新奇的小零碎寄回去給孤兒院的孩子們,就捉襟見肘了。
“東西都收拾帶齊了?”初訓人看她空手走來,納悶地問。
“嗯。”
我本人站在這裡,就算齊了,姜黃迎風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