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自在地偏過頭,躲開他的視線,“我不記得了。”
他這麼說,我難免會覺得愧疚,但又分不清這究竟是不是他有意為之,因此這愧疚也不上不下,如鲠在喉。
“唉……”他長歎一聲,語氣裡滿是掩飾不住的惆怅和失落,“這一切終究隻有我記得了嗎?”
他看起來是真的很受傷,神情脆弱,就連烏黑的眼珠也失了光彩,灰蒙蒙覆上一層陰翳。
他越這樣我越不敢直視他,本想說些安慰的話,張張嘴,卻不知道說什麼好,最終隻能徒勞地站在原地,更深地偏過頭,努力不去在乎這樣是否會令他傷心難過——
這樣面對面的站位,不免讓504那扇深色的房門暴露在他的視野中。
而他也恰如所料,視線越過我肩頭,在門上停駐了片刻。
門裡靜悄悄沒有動靜。因為早在柳白巳解救我之時,那個小女孩就已經被裡三層外三層捆得嚴嚴實實,連嘴都被勒住,像頭拔了牙的老虎——
這一瞬間我豁然貫通。
剛才我隐約察覺整個過程尚存疑點,偏偏又找不出疑點藏在哪兒,這下可算想明白了:
這小女孩力氣大得超乎常人,唯一的熱武器在我手上,現場又沒有看見其它強有力的攻擊性武器,柳白巳是怎麼制服她的?畢竟他看起來戰鬥力還沒我強。
捆住她的東西究竟是什麼?柳白巳又是從哪兒弄來的?
如果我沒看錯的話,那條皮繩上似乎遍布着細小的紋路,流光溢彩,乍一看還有點像白蝶貝。仔細回想形狀和走勢……好像是鱗片?
心念電轉間,柳白巳的目光已經收回來,重新落到我身上。
我沒叫他發現我的走神。
半晌之後,他又終于忍不住似的,微微俯下身——我感到額頭被輕輕觸碰了極短的一瞬,下意識一擡眼,正好對上那雙嫣紅的唇。
左下角的痣晃眼得勾人。
這樣驚心動魄的美……即使是我,會為之心醉神迷,應該也不難理解吧。
“小夏,你太心慈手軟了。”
一觸即分,末了,他總結似的道。
你錯了,我一點也不心慈手軟。
不知何時起,我的手掌已循着本能,借着雙手抱胸的動作插進口袋中,指腹細細摩挲過堅硬冷沉的金屬槍身,輕車熟路地勾住扳機。
多麼令人着迷啊,射擊。
子彈命中目标的那一刻,我心中産生的快感是無與倫比的。
就不知與啜飲花冠上的朝露相比,哪一個更令人身心愉悅了。
心裡雖然冷笑,我卻沒有吭聲,等着他把話說完。
“但是……”柳白巳專心緻志地盯着我,眼皮粉撲撲的,那是剛才哭過之後留下的痕迹,殘紅未消。
明明距離額頭上那個吻才沒過多久,他又按捺不住地,一下一下在我臉上啄吻,一副小雞啄米樣,迫得我不由稍稍閉了閉眼,“我會保護你的!”
“這裡怎麼說也是我的異能領域,相信我,我一定、一定,不會讓你再受到傷害。”
拉倒吧你,嘴上說得好聽,要真不想讓我再受到傷害,那你直接把異能收走不就完事了嗎?從根源上解決問題,一了百了。
說自己對異能的操縱還不熟練,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異能者操控自己的異能,隻要清楚啟動方法,就像吃飯喝水那樣簡單,出于本能便天然地知道該怎麼做,現成的例子就是我本人。
所以,他還覺得我會相信這種鬼話嗎?
但我就算殺了他也于事無補——異能一旦施放,即使擁有者身死,也不會馬上消失。先賢所謂“不失其所者久,死而不亡者壽”,闡述的不正是如此嗎?
“是嗎?”
在位于他絕對視野盲區的口袋中,我松開了虛虛扣在扳機上的手指,漫不經心道:“你的承諾,聽起來好幼稚。”
“明明就很認真嘛。”他不滿地抱怨,自動跟上我往回走的腳步。
那種被人窺探的陰森不适感暫時消失了。雖然還沒去過更高的六樓,但我仍舊計劃先打道回府,看看我的任務有沒有完成。
天色已經差不多黑了,走廊上窗戶不多,光線稀疏,周遭昏昏,如墜迷霧。
我想省下手電筒中的電,就沒開,隻靠眯起眼努力辨别可能成為障礙物的輪廓,再繞開它們走。
“怎麼不開手電筒?你不是有散光嗎?這樣能看得見?”
剛步入更為晦暗的樓梯間,身後的腳步聲遽然急促起來——“看路!”
小臂上一沉,柳白巳緊走幾步,一把拉住我。
我低頭,一眯眼,才勉強辨認出來,自己竟已腳下懸空,這一踏下去,隻有後腳跟能挂住台階。
步子邁得太大,要真踩下去,恐怕一腳就能跨到外太空去,還用坐什麼飛船,金星就近在眼前。
跨了就跨了,原本不算什麼大事,但我這人有個毛病:雖然自身平衡感很好,但下樓的時候,如果腳底闆已經下降到了我預想的高度,卻依舊沒有落在實地上,我會因為心裡沒底而腿一軟。
就算本來能及時收回腳避免摔跤,但卻因為心中慌亂、重心傾斜,總免不了跌個狗啃泥。最嚴重的一次,嘴唇生生擦掉一層皮、血流不止不說,還崴了腳,踝關節錯位,不得不将養了好久,真是痛不欲生。
傷筋動骨一百天啊。
“謝謝。”眼下的情況,受傷的确不值當。我也沒心思跟柳白巳犟嘴,咔哒一聲打開手電筒,往他手裡一塞,自己則專心看腳下,好好走路。
見我讓他當路燈,柳白巳愣了一瞬,繼而揚揚眉,十分盡職盡責地舉高手臂,邊緣模糊的巨大光圈便籠罩住前路,數不清的灰塵顆粒在光柱中漫無目的地遊蕩。
後來再沒遇到什麼阻礙。我們順利下了樓,穿過大門——萬|能|鑰|匙隻有一把,要是把鎖挂在外面,沒有鑰匙的其它人就進不來了;但要是不鎖門,萬一“那些東西”聞着味,趁機潛入怎麼辦?
所以在分頭行動之前,我們抽了根鞋帶,用齊柏林結把兩根門把手紮緊——
這種繩結非同一般,不懂解法的人來,隻會越拉越緊;而清楚解法的人來,即使繩結已經被拉緊到極限,也能輕松解開,不會形成死結。
要問為什麼用鞋帶——那當然是因為無論哪裡都找不到繩子啊!這遊戲大概很怕玩家玩不下去上吊自殺髒了它的地兒。
齊柏林結還沒解開,證明我們是最先回來的。
右拐進入403和404所在的走廊,刺目的紅終于從視野中徹底消失了,我不禁松了一口氣:我的嗅覺神經甚至已經習慣了膩得刺鼻的血腥味,再在五樓呆下去,我都怕自己得血盲症。
雖然因為氧化發黑,飽和度已經不算很高,但是對心理造成的沖擊,也屬實不小。
我們幾乎是肩挨着肩并排往前走,路過403,柳白巳沒停,一直跟着我走到404門口。我也沒問他為什麼不回房,掏出房卡,嘀一聲刷卡開門,說:“進來吧。”
“你……你在邀請我,進去嗎?”
一瞬間他仿佛被凍結在原地,緊接着又咔嚓一聲冰雪消融,纖長羽睫撲閃撲閃,水汪汪的眼睛睜圓了,臉上露出不敢置信的狂喜,“真的嗎?我可以進你的房間?”
真有這麼高興?連那對攝像頭狀的瞳仁看起來都沒有那麼吓人了。
“真的真的,就是你,進。”
能不能有點兒出息啊。
我是說我自己。
本來就已經長得夠漂亮了,還笑那麼燦爛,是想勾引誰啊你,真是的,一點男德不守。
我刻意沒去拉他的手,而是握着他腕子,入内後将人徑直扯到卧室。他臉上的驚喜越來越大,表情也越來越嬌羞,耳根和脖子再度染上一層绯色,像顆番茄,嘴角就沒放下來過。
真是的,他今天到底臉紅了幾次啊?我看他就保持這種好狀态,去唱紅臉都不帶上妝的,戲服一換直接就能上台。
直到我拉着他走到床前,倆人并排站着(有點像罰站),他左扭右扭,一副明明迫不及待卻又不得不裝矜持的樣子,眼睛也滴溜溜亂轉,不知道又在打什麼鬼主意。
但見我半晌沒動靜,柳白巳偷偷觑着我臉色,嘴唇緊張地抿成了一條線,期期艾艾道:“不、不繼續嗎?”
“想什麼呢。”
我乜斜他一眼,一擡手,直奔他如花似玉的臉蛋兒而去,在他充滿期待的目光裡——
霍地轉了個方向,一指沖天。
“你房間也有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