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秋天高氣爽，田間農物豐收，地稅有餘，其他山貨也能到鎮上賣個好價錢。不過農時忙碌難免有村人遇上麻煩，農田器具傷身倒還算小，最怕遇上的是孩童撿食毒物，要人從無到有、不眠不休地查根探源。

“季大夫倒是背運，這戶人家夜間尋你治蛇毒卻不肯留你過夜，當真無禮。雖說季大夫寬和有禮，鮮有讨要好處……可惜了季大夫要與我這野鬼同宿野外”

他本就覺有勞累，如今又聽此鬼喋喋不休更覺心乏體困，難有應聲。

山鬼見他似未聽入耳自顧将火堆燒起，不覺生有無趣。

“季大夫，想你年歲不小，怎就鬼迷心竅喜愛上男子？若是厚着臉皮隐瞞着娶妻生子，日後也能半個圓滿，偏偏攤上極愛清高的性子，甯願孤苦伶仃也不肯禍害耽誤他人……豈不與閹人無異？”

說罷果真引他看來，隻是眼底平靜，毫不在意。

“如何過活是我自身打算，與旁人無關”

“季大夫倒心性灑脫，無牽無挂。說來我還未聽你提及有何親人”

“師父便是我的親人”，說着卻言語一頓，視線看向火堆，一言不發。

說來此時身處荒郊野外，他竟還有年少時如此露宿的記憶。

幼時他常與師父遠遊，形影不離，後來才改在此處定居，隻是他老人家仍舊三番五次不告而别，等他險将其忘記時又一聲不吭回來。

雖說時至今日對他四處行遊之事頗有不解，但到底不曾阻攔多問，反正他老人家總歸會回來看他一眼。

季向秋忽然擡眼看頭頂明月，似是當真在思量他的疑問。“娶妻生子？你倒愛湊活度日。若非心中所愛，如何日夜相守，同度半生”

山鬼哼笑，雙目含熱：“說起所愛，季大夫先前說與那黎姓公子是尋常過客，可我覺分明不像。季大夫何來原由哄騙我？”

季向秋一愣，從容地笑：“何來騙你，想他前程似錦，大有作為，與我這日夜受鬼纏身的鄉野之人的确是為陌路”。大抵再無相見機會。

山野偶聽獸物啼鳴，夜間清冷更顯詭異。好在出門前想到如此結果，在包間攜帶有三兩應付之物。

他将單薄墊布擦淨後重新鋪好，靠火卧躺，道：“我的性命就依托與你”。神情平靜，半真半假。

山鬼有些發愣，頗不适應地笑：“季大夫如此言語可叫我受寵若驚”，頓了頓，突發奇想：“季大夫既是喜愛男子，何不如此與我共度日後，排遣寂寞？”

提議說得情真意切，奈何他覺身沉眼重，難有集緒思考，索性輕笑一聲，閉上眼點頭應好。

此鬼之思難知真假，他自己是何思量卻是心知肚明——鬼怪與他糾纏固然留存目的，可他未必全然吃虧。

天際灰蒙時驚醒過來，周身溫暖。身側火堆成燼，身後貼着山鬼胸膛，溫熱寬厚。剛動彈便覺腰腹一緊，起身将他手臂移去。

此鬼不需睡眠卻整夜如人閉目養神。實屬怪哉。

山鬼睜開眼見他整理衣着，不由坐起身發笑：“昨夜季大夫抱我抱得緊，就差像個孩童讨要奶喝，情深義濃，誰知一覺醒來翻臉不認人”

季向秋蹲下确認火堆燒盡：“莫貧嘴”

“季大夫如此冷漠，害我好生難過”

回時一路清冷，地濕露重，确為秋日寒晨。村中雞鳴催婦醒，各家人聲漸起，炊煙袅袅。

午間有人來求診，臂麻膚癢，氣堵不暢，說是受了毒蟲蟄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