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家的演武場很大,中間一塊凹地,砌了座圓形高台,四周台階以巨型磚塊壘成,高達三米,台階上是大片空地,布置了遮陽的棚布,桌椅、小吃、茶水,很是豐盛。
吳勉勉直接把鐘問策和桑兔帶到了主位區域,這裡觀賞位置最佳。她安排鐘問策和桑兔坐下後,就招來幾個管事家仆,有條不紊地交代着接待賓客、布置場地等事宜。
雖然才是第一次見面,但是桑兔對吳勉勉甚有好感且非常佩服。她本以為吳勉勉性格如此跳脫豪爽,就是無憂無慮成長起來的世家大小姐。然而剛剛聽她說起,才知道她的父母已于三年前雙雙去世,主家衰微,旁系的叔伯虎視眈眈。幸好祖母尚在,大家還維系着表面的平和。
桑兔想起在桃花澗被害的西馳山莊何峪霆,還有剛剛金成城的眼神,想必有意與吳家聯姻的人都快把三江城的城門踏破了。在外人看來,老太太年邁,吳勉勉也不過才二十一歲,孤兒寡母的好應付。但他們不知道的是,吳勉勉看起來一副小貓咪樣,其實聰慧果敢,藏有利爪,隻是年紀尚幼,經驗不足。看她現在的樣子,假以時日,必能靠自己的本事穩固家業。
桑兔想到這裡,心下一歎。吳勉勉雖然支撐家業很是辛苦,但是起碼,有個盼頭。而自己呢?又是為什麼活着?她的阿媽、她的師父已經無法再護她。她不能留在白阆村,村子的人甚至都不知道她的身份。而知道她身份的人當中,希望她活着的,跟盼着她去死的,本質是同一批人。還有一個人除外,那是她萬萬不想拖累的。她還有别的路麼?如果她就放任自己随波逐流,又會流向哪裡?她又想起那天跳進湖裡的感受,壓抑、疼痛、窒息、卻不想掙紮……
“你這樣穿,也很好看。”
清風吹拂,救贖般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桑兔轉頭就撞進了鐘問策帶笑的眼眸中。她從他的眼睛裡看到了自己,消沉又膽怯的臉,她快速地轉開了頭。“哦。”
鐘問策看她這個樣子,一時有點兒無措,為什麼她看起來這麼的,這麼的,悲傷?鐘問策自問不是個愚鈍的人,但是每次面對桑兔,哪怕她一直都淡然且坦誠,卻無端端地令人覺得,這世上沒有人比她更加神秘和複雜的了。
“咚咚咚”,吳家管事敲響鑼鼓,家仆們井然有序地把一個個黑箱子搬到了演武場内的圓台上,管事向大家一一展示着箱子内精巧的武器兵刃。若有人看中的,可以立即買下,若是多人看中,就可以競價後買下。
場内時不時爆發出掌聲和叫好聲,唯有主位這邊,一直是安靜的。鐘問策的注意力都在桑兔身上,他非常想知道她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但是更希望是由她自己說出口。可惜,桑兔很快又恢複了往日的平和淡漠,似乎有一道隐形的牆,隔在他們中間。
“各位,這是今天最後一件寶貝,也是最特别的一件。”管家從箱子裡捧出一把匕首,或者說是短劍。劍鞘通體漆黑,但是花紋繁複,看不出是哪裡的圖騰。手柄上一顆綠寶石如鴿子蛋,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看起來雖然金貴,但也沒有什麼特别之處。場内有人叫喊起來“就是一把短劍,看起來也很普通,難道是出自哪位名家之手嗎?”
管事笑呵呵地說道:“這柄短劍,是一位外來客提供的,我之所以說它最特别,是因為,至今沒有人能拔出它來。所以,今天在場的各位英雄,誰能拔出此劍,此劍就歸誰。”
場内嘩然,好多人都跳下台階,躍躍欲試。
鐘問策注意到,桑兔在看到那柄短劍時,挺了下腰背。他略一思索,轉頭朝吳勉勉道:“勉勉,那把短劍能否賣給我?你開個價吧。”
“鐘大哥,但凡吳家的東西,你若想要,我肯定是直接送給你的。不過,那把短劍是一個外來客提供的,他不肯賣,隻說誰能拔出劍,就歸誰。”吳勉勉聳聳肩,一臉無奈。
“哦?真的沒有人拔出來過?”鐘問策挑眉。
吳勉勉搖搖頭,“還真的沒有。我也試過,拔不出來。”
離主位不遠處的江明蟬,一直注意着鐘問策的一舉一動,當她看到鐘問策跟吳勉勉說話時,就猜到他對那柄短劍有意。她轉頭對金成城說道:“金莊主,你也是用劍的行家,何不去試試呢?”
“那是短劍,一般是小孩子或者女子用的,不适合我。”金成城慢悠悠地呷了口茶。
“哎,真是把漂亮的劍。可惜我不會武功,不過,我倒覺得跟吳大小姐挺配的。對了,剛剛那個管事是不是說,沒人能拔得出來?若是有人能辦到,那麼肯定會讓所有人都刮目相看的。”江明蟬故作漫不經心地說道。
“有道理!”金成城放下茶杯,一個跟頭翻起,跳到高台上。恰好最後一個江湖人放下短劍,搖頭晃腦地走下了高台。
“我來。”金成城對管事說道。管事将短劍捧到他的面前,金成城左手抓起劍身,右手抓住劍柄,一咬牙,兩隻手同時使力,“咔”的一聲,金成城面上一喜,繼續用力,然而,他持續發力了好一會兒,短劍卻再也沒有了動靜。
“呵,什麼破劍!”金成城惱羞成怒,管事正要伸手接過來的時候,金成城故意提前放手,“哐铛”一聲,短劍砸在了石闆上。
桑兔看到劍落地,一下子站了起來,緊盯着那把劍。
“桑兔姑娘,既然你喜歡,何不自己去試試看呢?”江明蟬不知何時走到了主位附近,好整以暇地開口說道。她看了一眼也跟着站起來的鐘問策,原來不是他想要那把短劍,而是想送她麼。呵,女人,想要的就得自己争取,靠男人算什麼本事。
桑兔有點兒苦惱,她剛剛聽到了鐘問策跟吳勉勉的對話,“一個外來客”?她不想給吳家惹麻煩,也不想給鐘問策惹麻煩,更不想搭理江明蟬。她直直地望着前方,就當作沒有聽到她的挑釁。
“江大小姐,是不是萬通山莊快不行了?”吳勉勉說着也站起身,雙手環胸,翻了個白眼。
江明蟬美眸忽閃忽閃,“多謝吳大小姐挂念,萬通山莊一切順利。”
吳勉勉點點頭,“那就好。我還以為萬通山莊快不行了,所以你最近頻繁走動,愛管閑事呢。”
江明蟬聽出了嘲諷,自從她跟鐘問策分手後,以前通過鐘問策認識的人,雖然大多數都不太待見她,不過,在商言商,隻要有利益可圖,大家還是可以友好溝通的。偏偏這個吳勉勉,不管是之前還是之後,明裡暗裡都在嗆她,好在他們并沒有什麼生意上的往來。
“吳大小姐,你們吳家是在耍人嗎?”這時金成城氣勢洶洶地走過來,臉紅脖子粗,顯然剛剛被氣得不輕。
“金莊主,何出此言啊?”吳勉勉敷衍道。
“那把劍有問題,根本不可能拔得出來。你們吳家在玩什麼把戲,把大家當猴子一樣耍很有趣是嗎?”
“金莊主,你拔不出劍,就說劍有問題,哪有這樣的道理。要我說,你該想想,是不是自己有問題。”吳勉勉也被氣到了,一個兩個的都這麼讨厭。但是她這句話一出口,顯然得罪的不僅僅是金成城,還有在場的拔不出劍的江湖人士。演武場中混了幾個故意來搗亂的,也有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人,這下都紛紛起哄,場内頓時混亂不堪,各個叫嚣着吳家在耍人,要吳家給個說法。
吳勉勉眼眶都紅了,呼哧呼哧喘着氣,解釋個屁!大不了把這些江湖莽漢都趕出去,好落個清淨。
鐘問策上前兩步,站在台階邊上,背着手,把演武場衆人從左往右緩慢地看了一圈,場内的叫嚣聲竟然漸漸停息了。不知為何,明明是豔麗如春的一張臉,此刻卻似有千軍萬馬的氣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