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般的低語在她耳邊缭繞:“我要你看着我……隻看着我一個人……點燃我……讓我永不熄滅……”
桑兔從對方的眼睛裡看到了隐秘的渴望、深邃的寂寥、黃昏的餘燼,唯獨沒有自己的靈魂。
“隽骨叔叔——”她喃喃出聲。“轟”地一下,所有的景物都飛速地旋轉褪去。桑兔眨眨眼睛,重新感知到了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哎——又失敗了。”申屠隽骨輕輕一歎,撤回手指,窩進寬椅裡。
“隽骨叔叔不好玩兒,又拿我練手。”桑兔幹巴巴地說着。
“你這死孩子,我是在幫你,這樣你就不會随随便便被壞人給騙走了!”
“沒人騙我,而且,我也沒有什麼可以被騙的。”
申屠隽骨挑眉看她,“那可不一定。不過,确實不是每個人都像我這樣有眼光的。”
剛剛似乎有什麼念頭從腦子裡閃過。“對了,隽骨叔叔,你那天來找我的時候,有沒有看到什麼可疑的人?”
“啧,你這死孩子,我在誇你呢,你怎麼心不在焉的啊!甚至都沒有聽出來我也在誇我自己麼?”
“啊對對對!隽骨叔叔說的都對!再對也沒有了!快跟我說說,你這顧盼多情、勾魂攝魄的漂亮眼睛,有沒有看到什麼奇怪的事情?或者奇怪的人?”
“你這調皮孩子!讨打呢!”申屠隽骨伸出細長的指尖輕輕點在她的唇角上,視線流連不去,指尖轉而摩挲着她的下巴,緩緩開口道:“那天晚上啊……”
*
“嘟嘟嘟”,鐘問策聽到敲門聲,披上外袍,從屏風後轉出來的同時應了聲“進來”。
桑兔推開門,就被一片粉白優美的胸膛晃了眼,愣住了。
鐘問策一看是桑兔,下意識地攏起裡衣。“……小兔,你怎麼來了?”他還以為是淩霄來找他彙報進展,畢竟桑兔一直陪着申屠宮主,連晚膳時都沒有見到她。
桑兔眨眨眼,“閣主,我有事想跟你說。”剛剛看到的景象像走馬燈一樣,在腦子裡循環往複着。她不是沒見過男子的胸脯,健碩的、瘦弱的、白皙的、黝黑的,都有。但是吧,好像鐘問策的不太一樣。對了,剛剛看到的那些缭亂的痕迹,是傷疤麼?
“好啊,不着急,慢慢說。”鐘問策翻了一個茶杯,倒滿茶水放在桌上,示意桑兔過來坐。
桑兔捏起茶杯,低下頭,看着桌子對面,鐘問策的右肘搭在桌沿上,他的手指舒展着,從指尖到手腕的線條優美動人,像一柄上好的玉如意,連縱橫交錯的傷痕都細膩精緻,他的掌心還紅着麼?還疼不疼?桑兔用眼睛描摹着他手背上每一道傷痕的走向,猜想着它們是怎麼到他手上的,每多想一點,那些傷口就原模原樣地在她的心裡劃過了一遍,她似乎能感受到他皮開肉綻時的疼痛。她就這麼看着、想着、痛着,好一會兒都沒有說話。
鐘問策也不催,從他的角度能看到她的睫毛,如溪邊水草一樣豐茂卷翹,小巧的鼻尖和精緻的下巴,還有,她又在咬着自己的下唇了,她是在苦惱着什麼嗎?自己要不要先開口問問?問什麼呢?問她那個叔叔嗎?問她那把短劍嗎?問她為什麼來揚州?問她為什麼要跳湖?問她到底遇到了什麼事?
可是,一旦問起從前的她,會不會,就失去了現在的她?
他突然覺得一陣懊惱和沮喪,他在面對窮兇極惡的寇賊時都沒有過像這樣的猶豫不決,可是面對一個姑娘的過往,竟然躊躇不前。
桑兔察覺到手裡的茶已經沒有了熱度,獨屬于瓷器的涼意傳來,她輕輕喊了一聲:“閣主。”
“嗯?”
“我是不是……?”
桑兔擡起頭的瞬間,鐘問策直直對上了她的眼睛。
她的臉上沒有太多表情,唯有那雙眼眸,深深淺淺地蕩開着層層疊疊的水光。鐘問策的喉結滾動,聲音暗啞。“是不是,什麼?”
“哦,我是說我叔叔,他說他看到了奇怪的事情,就在那天晚上。”
“那天晚上?”鐘問策回過神,心念電轉,“就是金莊主遇襲的那天晚上,你叔叔,他來這裡找過你?”也就是說他們早就相認了啊,鐘問策想到這裡,心裡一堵。
“對,就是我去找你的那天晚上,也就是江明蟬從你屋子裡跑出來的那晚。”桑兔歪頭一想,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還多啊。
“那你叔叔看到了什麼?”想到那晚的不對勁,他趕緊回歸正題。
“他說,來找我的時候路過一個院子,有兩個人在喝酒,等他走的時候,還是兩個人,不過,其中一個人已經不是先前那一個了。而他說的那個院子,我問過吳家家仆,就是形意門邢瑞林居住的那個院子。”
“也就是無量劍派的陳義呈,槎溪山莊的沈杉杉以及形意門的邢瑞林一起喝酒的那個院子。”鐘問策接着說道,他眯起眼睛,右手不自覺地摩挲着手串,“這麼說來,是協同作案了。”
“我叔叔說隻是粗粗掃過一眼,從衣服上分辨是換了人了,他也不認識那幾個人誰是誰。對了,他兩次路過時,都在的是一個穿着藍色外袍的人。”哎——看來隽骨叔叔真的很讨厭藍色啊。
“那三人中,當天穿藍色外袍的……是邢瑞林。”鐘問策記得,鑒賞大會前桑兔換了件藍色的裙子,沒來由地,他那一整天對藍色的物事都印象深刻。
呵!又一個記性好的!桑兔羨慕。
“你叔叔,從,去你院子,到離開,大概多長時間?”這個問題很關鍵。
“……不到一盞茶的時間吧。”桑兔回憶着,她雖然抱着隽骨叔叔哭了一會兒,但是應該沒有哭太長時間。“閣主,求你件事兒。”桑兔湊近鐘問策。
“嗯?”鐘問策也下意識地靠近她。
“我隽骨叔叔,他很害羞很腼腆的,能不能請你不要告訴别人是他看到了那幾個人的事情?”桑兔小小聲懇求道。
雖然鐘問策覺得“害羞、腼腆”這兩個詞跟青鸾宮的申屠宮主,就像麻布手帕繡牡丹一樣,一點都不相配,但是他看桑兔的樣子,忍不住彎起眼睛,學着她的樣子小小聲地回應道:“好的呀!”
桑兔的心髒跳空了一拍,她“唰”一下站了起來,轉身就往門外跑去,卻“嘭”地撞到了門框,她捂着肩膀,逃也似地奔出了他的院子。她知道自己遇到問題了,問題就是——有色心,沒色膽。啊!真要命!
當淩霄踏入鐘問策屋内,看到他嘴角含笑,呼吸輕盈時,就知道他現在肯定很好說話。那要不要多提幾次辭職呢?